周雲似懂非懂。
試光。
薑辛不滿意。
薑辛說:“準備一個蠟燭,讓周雲拿在手裡,拍一個她拿著蠟燭走出來的鏡頭,周雲,等下你坐下來以後,就把蠟燭放在腳邊上。”
宋遲那邊有一個火爐子,周雲這裡是燭火。
薑辛看了看光,決定讓其他工作人員都撤走,隻留下攝影師等少數幾個必須在場的人。
院子裡一下子就空了下來。
薑辛帶著周雲走了一遍位,完全是手把手地告訴她每一個位置要怎麼走,以及攝影機會怎麼拍。
一切準備就緒,薑辛回到監控器後麵,舉起對講機:“來,準備實拍。”
“開始。”
宋遲飾演的何穆拿著一把小扇子給爐子煽火。
鏡頭裡,院子裡黑漆漆一片,隻有這一小簇火在亮著。
宋遲的臉映出來,臉龐青俊。
沒有化妝,素顏,火光映在宋遲的臉上,勾勒出最真實的陰影輪廓。
另一邊,周雲手持一柄蠟燭,走到門口,看了院子裡的宋遲一眼,停頓了一下,抬腳跨過門檻。
“Cut!”薑辛喊,“周雲,快了。”
重拍,周雲再一次走出來,這一次她定定地看著宋遲的臉,好一會兒。
“Cut!慢了。”薑辛的聲音又響起。
一個鏡頭,拍了三次,仍然沒通過。
周雲心亂了。
她感到茫然無措。她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也不知道什麼才是對的。
薑辛走過來,說:“你想一下,你為什麼要出來?”
周雲說:“我想跟何穆說聲謝謝。”
薑辛說:“隻是說一聲謝謝這麼簡單嗎?要說謝謝的話,什麼時候說不能?”
周雲抿緊嘴角,“還有,我心裡麵對何穆動心了,想、想見到他。”
“嗯,沒錯,那柳如訴的性格是想見就會去見的嗎?”薑辛又問。
“不會,她是一個猶豫的人。”
“那她在見到何穆這麼晚還在給她煎藥,她的心裡麵會有什麼想法?”
“感動吧。”
“她感動會直接說出來嗎?”
“不會。”
“會直接上前找他說話嗎?”
“不會,柳如訴是一個很多話都藏在心底的人。”
“對了。”薑辛拍拍周雲的肩膀,說:“好好想一下,等下就這麼演。”
周雲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三、二、一,開始。”
周雲舉著蠟燭,慢慢地走到門口,一抬頭,看到了院子裡的何穆。
這一瞬間,周雲沒有演,她的心中感激、猶豫、糾結……
漆黑的夜色,屋簷之下,柳如訴一身素衣,晚風吹拂,燭火也在微微搖曳。
光影在柳如訴素淨清麗的臉龐上躍動。
她的眼眸很黑,也很深,仿佛一潭深水,水中有淺淺的魚影。
她的眼中映著一個人。
短瞬之間,她輕輕低眉,抬腳跨過了門檻。
周雲在門口一方矮凳上坐了下來,又把蠟燭燭台在一旁放下來。
聽到動靜的何穆抬頭朝他看過來。
“你怎麼出來了?你的病才剛好一點,要當心彆著涼受寒了。”何穆起身走過來。
柳如訴微微一笑,說:“我總是在屋子裡待著,出來透透氣。”
何穆進了屋子,從裡麵取了一件他的外衣出來,給柳如訴披上。
……
這場戲一路往下拍,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拍。
拍到後來,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還沒有結束。
周雲坐在屋簷下,臉上已經有倦容。
鄭小句給周雲送來了水壺,讓周雲能夠在短暫的休息時間裡喝口水。
誰都看得出來,這場戲雖然不斷地重拍,但是薑辛卻是滿意的。
一個一個鏡頭拍過去,一個詞一個詞地調整。
大家都是在劇組工作了很多年的,戲好不好,有多好,都有自己的一杆秤。
要說周雲多會演,這是假的,可是她很聰明,悟性高,薑辛講什麼,她很快就能調整過來,給出準確的表演。
同時,周雲也從不拘泥於某些表演的範式,她甚至都不知道範式是什麼。
很多時候就是一遍遍磨出來的靈光一閃。
……
“何穆,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我是大夫啊,救死扶傷是我應該做的。”
“是嗎?”
“我啊,其實就隻是想做個大夫,治病救人,我見不得人因為生病而痛苦,也見不得人因為生病死去,小時候我跟在我祖父身邊,已經習慣了藥草的味道。”
“那你已經做到了。”
“可是我很快就不能繼續做大夫了。”何穆的眼神有點失落。
“為什麼?”柳如訴問。
何穆搖搖頭,不肯說。
“那你……你家裡人呢?你不做大夫了,家裡人怎麼說?”
“他們本來也不想讓我繼續做大夫,你可能是我做大夫治過的最後一個病人了。”
“你的醫術這麼好,不做大夫可惜了。”柳如訴說。
何穆低頭苦笑,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柳如訴問:“那你不做大夫,以後準備做什麼?”
何穆說:“有個朋友舉薦我進成王府做事。”
“成王府?”柳如訴有些驚訝。
“嗯,之前寫過幾首小詩,成王府的管事覺得我讀過些書,讓我去府裡做賬房。”何穆笑笑,臉上笑意更失落了。
“也挺好的差事。”
“他想把女兒嫁給我,我爹應下了。”
最後一遍,鏡頭裡的周雲,素麵如洗,眉黛如畫,嘴角含著一抹隱約的笑,眼中勾勒出隱秘的失望。
“那也是好事。”
柳如訴對何穆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何穆對柳如訴笑起來,很乾淨的笑容,他的笑容還有些羞澀。
“沒有辛苦。”
一看就知道,他什麼都沒懂。
柳如訴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了起來,她輕輕地仰起頭,看著夜空中的月亮,有些驚喜,說:“何穆,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圓。”
月光如洗,照在柳如訴的臉上,清清淨淨。
……
“Cut!”薑辛喊。
片場仍然安靜。
周雲低下頭,一滴眼淚忍不住從眼眶裡掉了出來。
剛才演戲的時候一直要忍住,不能掉眼淚,不能紅眼眶,可心裡頭太難受,憋得難受。
薑辛走過來,擁抱了周雲一下,拍拍她的後背。
“演得不錯!”
周雲抬手擦去眼淚,說:“導演,我太難受了,我先緩一會兒。”
薑辛拍拍周雲的腦袋,離開了。
劇組的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
這是今天最後一場戲。
宋遲對鄭小句使了個眼色,自己走到了周雲麵前。
“怎麼哭了?”他問。
周雲歎了口氣,說:“覺得柳如訴太委屈,何穆是個傻子,竟然都不懂柳如訴在想什麼。”
“何穆如果懂了,以何穆的性格,也不會有後麵的故事了。”
“何穆真的對柳如訴一點沒動心嗎?”周雲問。
宋遲說:“可能動心了吧,但也許這個時候何穆還不知道自己動心了。”
“少來,何穆肯定是介意柳如訴在青樓待過。”周雲一邊說一邊抹眼睛,“怎麼可能不知道,就是裝傻。”
“何穆要是介意,又怎麼會把柳如訴找回來給她治病呢?”
“那何穆就是個傻子。”
“他是。”
“柳如訴也是個傻子,什麼都藏在心裡,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