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元不知道如果是其他人在麵臨和他一樣的情況時,會怎麼選,但是他知道自己會怎麼選。
就算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不會用生鏽的菜刀砍死那隻對他哈氣的小狗,不會把那個對他求救的少女,丟棄在鐵籠裡,不會因為她的偏執和不信任就把對她發怒,把她拋棄,不會去猜疑她的行為和目的,不會為了身體的本能,去殺掉那個陪伴了他整個冬季的人,當然也不會為了力量,拋棄自己的人性。
他總是包容地對待一切,總是堅守著自己的內心。
活下去當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如何活下去,是更重要的事情。
對於自己經曆過的一切,他並不後悔。
如果是他的話,他就會這麼選,就會這樣去做。
他其實是有些信命的,覺得冥冥之中,當有天定,未來其實早已注定,因為在同一個岔路口,就算重來一萬次,他也隻會選他會走的那條。
死在冰冷的下水道裡,成為黴菌的養分。
“這就是結局麼.”
他沒法再動彈了,之前忽然膨脹的雙腿,已經乾癟下去,那隻是臨時的爆發,是透支了某些東西換來的,現在到了還債的時候,那雙腿裡的骨骼此刻完全粉碎了,裡麵的肉,像是被大錘反複捶打過,變成了水垮垮的軟肉,失去了力量。
到處都是傷口,血一點點流逝。
他嘗試著把地上的黴菌塞進嘴裡吞咽,可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恢複,或許他的消化能力也沒有了吧。
他消化食物的能力並非依賴於胃和胃酸,所有的消化工作都是他體內的菌群在做,而此刻他快感受不到菌群了。
那是他的另一個器官,可這個器官卻像是被切割掉一樣。
真討厭啊,在這種又黑又臟的下水道裡死掉。
忽然想起某人說過的話:“如果我死了,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那真可怕。”
是啊死真可怕.
那隻瘸腿的小狗,會記得他嗎?
記得他曾抱著它,蜷縮在進水的房間裡,記得屋外的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記得他們蓋著同一張毛毯,麵對著盆裡的火,互相依偎著睡下。
那個獨自守在超市裡的小家夥,會記得他麼?
記得那個旋轉的悠悠球,記得外套下泛著熒光的夜明珠,記得那顆破碎的水晶球,記得他們曾經在大雪下擁抱過。
那個在鐵籠裡披頭散發,用刀在身上劃傷口的少女,會記得他麼?
記得他突然出現在圍牆上朝她丟下罐頭、衣服和水,記得大雪紛飛下的那一株臘梅,記得那一碗熱騰騰的蔬菜湯。
應該會記得吧,真想和她們說一句,不要忘記我。
如果有人記得他,那就很好了,那樣他就不會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死真可怕啊
他覺得好冷,冷到窒息。
四周的黴菌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緩慢地蠕動了起來,就要將他包裹。
如果用手電筒照向他的周圍,就會發現這裡到處都是黴菌,根本不像是一個下水道。
黴菌占據了幾乎所有能占據的地方,下水道的牆壁上,這些東西野蠻生長,讓這地方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混凝土、鋼筋和牆磚澆築的下水道,更像是某種不明生物的腸道。
細小的水流在下水道壁的最低端彙聚成更粗的水流,管道壁頂端在朝下滴水,滴答滴答。
一片黑暗,感覺不到四肢,京元覺得好像在哪裡體會過這種感覺,真熟悉。
他想起來了,是那個奇怪的夢.這感覺和那個夢裡唯一的區彆,就是沒有聽到好像心臟跳動的聲音。
原來是下水道麼.
這麼一想,那個夢就好像預言一樣,預言他將會死在這裡,他身體的心臟早已不再跳動,接下來,連他靈魂裡的那顆心,也將沉寂。
他忽然聽到了腳步聲,踩在水坑上麵的腳步聲。
是那些怪物追來了麼?如果它們能感知到自己的位置,撬開井蓋,就能進入下水道了。
京元強撐著睜開眼,看到了一個黑暗中的人形,並非真正的人。
是黑色的幽靈,幽靈提著一盞煤油燈,微黃的燈光照亮了四周,“他”蹲在京元的麵前,那些將要包裹京元的黴菌自動蠕動著離開了,像是“他”下了命令。
幽靈蹲在京元的麵前,手臂化作液態,覆蓋在他的身體表麵。
菌液在他的體麵蠕動,很溫暖,如同在媽媽懷裡的溫暖感,讓他想要睡去。
一個方形的東西,掉落到了地麵,是那本相冊,本來卡在京元的懷裡。
相冊被翻開了,黑色幽靈借著煤油燈的光,翻看那本相冊。
京元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東西,“他”的眼眶裡並沒有眼睛,雖然有著五官,但都是模擬出來的,本質上“他”是一個流體生命。
從上次見麵的情況來看,黑色幽靈能辨彆出生物體,至少能認出小白。
似乎“他”能看清那些照片,因為“他”的臉愣愣地對著那張合照。
那張照片裡有一切美好的東西,有陽光,有藍天,有大海和浪潮,有海鷗和風,有擁抱和歡笑,誰都能感覺到照片裡滿溢出來的幸福。
這就是照片的意義,時間會流失,可那一個瞬間會被永恒地保留下來,不管過去了多久,即便連你自己都忘記了,照片也會替你記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