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先鋒軍動了的喊聲撞進耳膜時,林風正垂眼盯著指尖的焦土。
那是三日前他親手刨開的,政變頭目將密令藏在裂穀崖壁縫隙裡,用西域火漆封得嚴絲合縫——此刻焦土還帶著夜露的涼,卻混著極淡的甜,像極了張懷義老卒說的焦糖糕,又像地脈裡沉睡的靈氣在呼吸。
“執衡。”
低喚聲從身側飄來,林風不用轉頭也知道是柳如煙。
她總帶著若有若無的沉水香,此刻卻被裂穀裡的霧氣衝淡了,倒襯得她的聲音更清冽:“斷脈釘的痕跡查到了。”
他抬眼,見柳如煙的指尖正捏著半粒星砂。
這女子總愛穿月白紗衣,此刻紗衣被霧氣浸得發沉,卻不妨礙她抬手將星砂撒向穀底。
淡藍的光痕應聲而起,像被風吹散的螢火蟲,在霧裡勾出歪歪扭扭的線條——是九宮八卦的輪廓,中央空著個拳頭大的缺口,像張等著獵物自己鑽進來的嘴。
“困龍局。”柳如煙的眉峰蹙起,星砂在她掌心剩下最後一粒,“專克高階修士,斷脈釘截斷靈氣,讓局裡的人使不出三成力。”
林風卻笑了。
他的笑很淡,眼尾卻跟著翹起來,像當年在青峪關醫館裡,看著傷病們喝下藥粥後露出的那種笑:“他們紮釘子紮得太規整了。”他屈指彈了彈焦土,“九宮格每個方位的釘距分毫不差,倒像是給人留的刻度尺。”
柳如煙的睫毛顫了顫。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暗樁處截獲的密報——敵國工匠頭目是王雄舊部,最擅長按《天工圖》死規矩辦事。
原來林風早把這些線頭都攥在手裡了。
“去取三盞蜜蠟燈。”林風轉身時,衣擺掃過崖邊的野棘,“按北鬥方位埋進地底,燈芯朝逆著斷脈釘的氣流方向。”他頓了頓,又補了句,“燈油裡摻半盞地脈甜香的露。”
柳如煙應了一聲,轉身時發間的珍珠步搖晃了晃。
她剛走兩步,林風的聲音又追過來:“告訴蘇將軍,夜襲提前半個時辰。”
穀底的霧氣更濃了。
蘇婉兒的玄鐵甲在霧裡泛著冷光,她摸了摸腰間的九星痕劍,劍鞘上的雲紋被她摸得發亮。
三百精銳都裹著褪色的皮甲,有的抱著斷戟,有的瘸著腿——像極了被北戎打潰的散兵。
“觸發雷火陷坑。”她對著排頭的小卒低聲道。
小卒會意,故意踉蹌著撞向左側石堆。
“轟”的一聲,火星混著碎石炸上半空——那陷坑本是敵國用來伏擊追兵的,此刻卻成了最好的信號彈。
“有漏網的!”暗道口傳來粗獷的北戎話,二十幾個巡邏兵舉著刀衝出來。
蘇婉兒的手按在劍柄上,掌心沁出薄汗——不是緊張,是興奮。
她突然拔劍,劍尖在地上劃出三道淺痕,正是《守衡謠》的起拍。
奇跡發生了。
陷坑邊緣的焦石開始震顫,先是一粒石子,接著是拳頭大的石塊,最後整麵崖壁都在往下掉。
北戎兵的喊叫聲被埋進石雨裡,蘇婉兒卻笑著收劍入鞘——她早讓人在坑底嵌了律動引信,隻有《守衡謠》的節奏能引動這些石頭。
“撤。”她甩了甩劍尖的碎石,“讓他們以為我們跑了。”
與此同時,千裡外的乾元宮。
楚瑤的手指撫過《地脈誌》殘卷,燭火在她眼尾的淚痣上跳了跳。
蜜蠟燈裡的燈油正慢慢凝結成字:“北鬥偏一度”。
她突然想起上個月在藏書閣翻到的舊記——裂穀下方有廢棄古河床,流向正好對著困龍局的氣眼。
“傳工匠司。”她對著宮女招了招手,“連夜熔七十二口銅鐘,藏進運糧車。”她頓了頓,又補了句,“鐘壁要薄三分。”宮女領命要走,她卻又喊住:“附密信,就說‘鐘鳴之時,火自內燃’。”
裂穀的夜更深了。
林風貼著敵營的木柵欄,聽見裡麵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
一個穿粗布短打的工匠正往斷脈釘上塗黑油,嘴裡還嘟囔著什麼。
他摸出袖中的蜜蠟糖丸,那是楚瑤特意讓人做的,裹著靜心丸的甜。
糖丸“叮”的一聲落進水囊。
工匠渾然不覺,繼續塗油。
林風退進陰影裡,看著他灌了幾口水,突然哼起一段調子——那調子很怪,像哭又像笑,卻讓林風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摸了摸腰間的玉牌,牌上的焦糖紋路正在月光下泛著暖光。
“你們設考卷。”他對著風輕聲說,“我來改答案。”
晨霧漫到半山腰時,林風站在山巔。
他看著遠處敵營的殘旗,那旗上不知何時多了些焦糖色的痕跡——是他昨夜用蜜蠟畫的陣眼坐標。
地脈裡的甜香突然濃了幾分,他甚至能聽見地下傳來悶響,像有人在敲一麵看不見的鼓。
“要響了。”他低聲道。
裂穀深處的霧氣裡,第一聲悶響正悄悄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