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立在高崖邊緣,玄色大氅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九盞幽藍蜜燈在焦土上明明滅滅,火光映得他眉峰如刻。
按理說,五千重甲化作灰燼、黑淵巨眼閉合,這該是大勝後的鬆懈時刻,可掌心符種卻像被潑了冷水般陣陣發顫——那是《乾坤訣》與地脈共鳴的警示,某種黏膩的"不信"正從聯盟內部漫上來,比黑淵的霧氣更陰濕。
他屈指摩挲符種紋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三天前引動七處地脈時,他分明用符種鎖住了所有"不信"的火引,怎麼會……風卷著灰燼掠過靴麵,他突然聽見下方傳來細碎人聲。
先鋒營的篝火堆在二十步外,七八個士卒圍坐,鎧甲上的血漬還沒擦淨,卻沒一個人提"滅敵五千"的戰功。
"那火……"一個年輕士卒搓著凍紅的手,聲音發顫,"燒起來時,我看見厲無鋒的鬼頭刀熔成鐵水,他的臉也熔了,可他喊的不是疼,是"我信了"。"
"信個屁!"老兵把酒葫蘆重重砸在地上,渾濁的眼睛裡泛著血絲,"我老家祠堂供著鎮火石,前年山火燒了半座村,石頭都沒裂。
可那符種……"他突然壓低聲音,從懷裡摸出半片蜜蠟燈殘片,"方才我收拾戰場,在死人堆裡撿的。"
殘片在火光下泛著幽藍,像塊凝固的鬼火。
老兵喉結動了動,突然扯過旁邊的土塊,把殘片狠狠埋進去:"我家小子上個月來信說,京裡傳林大人用的是邪術,借亡魂煉火。
要是讓上頭知道我留著這東西……"
林風的腳步頓在篝火三步外。
他看見老兵埋殘片時,指縫裡滲出的血珠——那是被蜜蠟碎片劃破的。
血珠落在新土上,竟騰起一縷青煙,像被什麼東西急切舔舐了去。
"林大人!"值夜的哨兵突然喝道。
圍坐的士卒全跳了起來,鎧甲相撞發出脆響。
年輕士卒的刀鞘"當啷"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撿,卻不敢抬頭看高崖上那道身影。
林風垂眸掃過他們緊繃的後頸,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他轉身往營外走,玄色衣擺掃過那堆新土,符種在掌心灼得發燙——方才老兵埋殘片時,他分明感應到地脈裡有幽藍光點驟然聚集,像群饑餓的魚。
"蘇姑娘!"
前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林風抬眼,正看見蘇婉兒披著銀鱗甲從轉角處掠來,槍尖挑著的"林"字旗在她身側獵獵翻卷。
她發梢還沾著夜露,眉峰緊擰:"剛在西營外逮著三個鬼祟的,他們在交接密信。"
"敵國的?"林風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
蘇婉兒點頭,指尖劃過腰間佩劍的吞口獸紋:"信封角有鴉羽紋,是北戎邊軍的標記。
我跟著他們到營外,那小子把信往地縫裡一塞,結果——"她指著十步外的焦土,那裡有幾縷幽藍火絲正從地縫裡鑽出來,像蛇信子般舔著空氣,"心陣的火沒燒他們,反而吞了信。"
林風的瞳孔微縮。
心陣的火隻燒"不信"之人,可這三個士卒竟能帶著敵國密信踏入噬意範圍而不被焚,隻能說明……
"他們信的不是我。"他低笑一聲,笑聲裡裹著冰碴,"他們信的是北戎能護他們周全。"
蘇婉兒的銀槍重重頓在地上,槍尖陷進焦土三寸:"我已讓人盯著那三個,等您發落。"她望著林風泛青的唇角,突然放軟了聲音,"你一夜沒合眼,先回帳裡——"
"柳姑娘的消息。"
通訊鴿的哨音打斷了她的話。
林風抬手接住落在肩頭上的白鴿,從腿環裡取出密報。
月光下,他的睫毛投下濃重的陰影:"七顆將星,四顆纏黑線。"
蘇婉兒湊過去看,見密報末尾畫著顆被黑線纏住的命星,旁注"趙承義,趙承誌族兄"。
她的指甲掐進掌心:"趙承誌上個月剛在青牛坡救過你!
他族兄敢……"
"人心比血脈涼。"林風將密報揉成一團,指力竟把紙團捏出了焦痕,"去星台。"
星台殘垣在營地最北端,斷柱上還留著前日大戰的刀痕。
柳如煙立在最高處的斷階上,月白紗衣被夜風吹得貼在身上,像片要被吹走的雲。
她腳邊堆著七盞燒儘的蜜蠟燈芯,每盞燈芯都被她用金漆點過命星方位。
"林大人。"她聽見腳步聲,頭也不回,"您看這第四盞燈芯。"她彎腰拾起一根焦黑的燈芯,指尖在燈芯中段一撚,竟露出半截金線——金線末端纏著極小的鴉羽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