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熄滅後的第七個時辰,焦黑的大地仍在餘燼下輕微震顫,仿佛一顆巨大心臟在衰竭中最後搏動。
萬籟俱寂,連風都死去了。
林風跪坐在這一片死寂的中心,手掌上殘留著銀色洪流灼燒過的烙痕,刺痛感早已麻木,隻剩下醜陋的疤。
他試圖回想焚名之火燃起前的世界,腦中卻一片空白,那場席卷天地的烈焰,似乎連同名字一起,也燒掉了過往的坐標。
就在這無邊無際的空曠中,一縷微弱到幾乎不可察覺的戰氣,自蘇婉兒倒下的方向悄然飄來,如同一根冰冷的蛛絲,輕柔而又執拗地纏上了他的手腕。
那不是力量的傳承,而是一段純粹的記憶殘響。
絲線觸及皮膚的瞬間,宏大的聲浪在他識海中轟然炸響——那是蘇婉兒用儘最後生命,將長槍刺入自己胸膛時,通過自身氣血共鳴,傳遍天地的萬民怒吼。
“不歸你管!”
每一個字都帶著決絕的意誌,穿越時空,再次震蕩他的靈魂。
緊接著,那縷氣絲在他手腕的皮膚上遊走,用一種近乎刺青的痛感,勾勒出一行血色的小字。
字跡很淡,卻像刻在骨頭上一樣清晰。
“你還活著,就是贏。”
林風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這句話從無儘的虛無中拽了回來。
與此同時,百裡之外,臨時構建的陣法核心處,柳如煙正盤膝而坐。
她的雙眼上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薄膜,那是強行窺探因果的代價,讓她徹底失去了視覺。
然而,她那雙正在虛空中撥動的手指,卻比世上任何一雙眼睛都要明亮、靈動。
她以指尖蘸著自己的鮮血,在麵前冰冷的凍土上飛速劃動。
沒有留下任何可見的痕跡,但一張籠罩整個世界的無形之網,正在她的感知中緩緩成型。
這是她逆轉因果,感知到的“命線虛網”。
當所有人的名字被焚燒殆儘後,連接著每一個生靈的因果之線並未如她預想中那般斷裂、消散。
恰恰相反,它們擺脫了“名字”這一層最精巧的束縛後,反而變得更加原始、粗糲,如同瘋狂生長的野藤,以最本能、最野蠻的方式糾纏在一起。
人與人之間的聯係,從未如此緊密,也從未如此混亂。
“原來……名字隻是枷鎖,從來都不是根。”柳如煙喃喃自語,一絲血跡從她毫無血色的唇角溢出。
她感知到了一種全新的、更深沉的危機。
“可是……如果再也沒有人敢於自稱為‘我’,這些野蠻生長的藤蔓,終將因為失去獨立的源頭而一同枯萎。”到那時,世界將不是重歸混沌,而是徹底的、永恒的虛無。
而在另一處,昔日存放天下典籍的聖地,如今隻剩一片焚燒後的廢墟。
楚瑤蜷縮在尚有餘溫的灰燼旁,幾片破碎的玉牒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冰冷的碎片正不斷向她釋放著曆代“楚瑤”臨死前的哀怨與恐懼。
她們的記憶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一幕幕清晰的畫麵。
第一百零三代的楚瑤,在傳承火炬的前夜,躲在石窟中無聲地哭泣,她知道自己從出生開始,就隻是一個傳遞使命的容器,可她依然會為了即將逝去的、短暫的“自我”而感到恐懼。
她不敢停下,因為停下意味著背叛所有前人的犧牲。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微弱的童音,仿佛從她心臟最深處浮現出來,帶著一絲怯懦與依賴:“姐姐,如果我們以後都不叫楚瑤了……你,你會不會忘了我?”
那是最初的、尚未被使命侵染的那個楚瑤。
楚瑤猛然睜開雙眼,眼中沒有淚,隻有一片燒儘一切的決然。
她看也不看掌心的傷口,將那最後一片承載著宿命的玉牒碎片塞進嘴裡,用儘全力,將其咬碎、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