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山上那些白色的花,是不是就是他變的?”一個孩子指著遠方若隱若現的白色山巒,滿臉神秘。
另一個孩子立刻搖頭,反駁道:“不對!我娘說了,那天她從地裡回來,心裡想著再也不用跪拜任何人了,覺得身上一下子輕快了好多。結果一抬頭,就看見自家院牆的石頭縫裡,開出了第一朵那樣的小白花。”
“可我爹說……”
玄七聽著他們認真的爭吵,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截畫畫用的炭筆,信手在身後斑駁的土牆上,畫了一個缺了口的圓。
那圓不甚規整,仿佛隨時都會散掉。
他盯著那缺口的圓看了一會兒,又抬手,用粗糙的掌心隨意地將它抹去,隻留下一團模糊的炭黑色印記。
“好故事,”他低聲對自己說,像是在總結什麼真理,“都不靠名字活著。”
林風並不知曉世間的這些變化。
他依舊過著自我放逐的生活。
隻是有時候,在萬籟俱寂的深夜,他會控製不住地想起那道泉水,想起那柄插在泥土中的斷槍。
終於,在一個月色稀薄的夜晚,他還是悄無聲息地潛回了那個他命運轉折的地方。
泉水依舊在靜靜流淌,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那片曾經被鮮血染紅的土地,如今已被茂盛的青草和藤蔓覆蓋。
他那柄斷裂的長槍,仍舊斜插在原來的位置,槍身的一半已經被新生的藤蔓纏繞、半掩,仿佛一件被時光遺忘的古物,正在被自然慢慢地回收。
他緩緩走上前,心中百感交集。
他伸出手,想要將那斷槍拔出。
這畢竟是陪伴了他最久的東西,是他過往的唯一見證。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槍身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從林間小路傳來,讓他猛地一僵,迅速閃身躲入一旁的樹影中。
一對母女的身影出現在泉邊。
母親看起來很年輕,而那個小女孩不過五六歲的模樣,紮著兩個羊角辮,一蹦一跳地走著。
她們在泉邊停下,似乎隻是路過歇腳。
小女孩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那柄被藤蔓纏繞的斷槍上。
她沒有害怕,反而蹲下身,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斷槍旁的泥土。
“媽媽,”她抬起頭,用清脆的聲音問,“這裡是不是很勇敢?”
她的問題很奇怪,沒有主語,也沒有緣由。
但她的母親卻聽懂了。
那位年輕的母親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閃爍著一種林風從未見過的、柔和而堅定的光芒。
她點了點頭,輕聲回答:“是啊。因為很久以前,有人在這裡,對整個世界說過‘不’。”
她們的對話中,沒有提及任何人的名字。
林風藏在陰影裡,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緩緩蜷縮,然後悄然收回。
他看著那對母女在泉邊說了會兒話,又手牽著手,沿著小路漸漸遠去,消失在林海深處。
他沒有再去碰那柄斷槍,而是無聲地後退,一步一步,重新退入黑暗的林間,仿佛從未出現過。
次日清晨,在那片廣袤天地的最初,那株最早誕生的、代表著希望的綠芽破土而出的原址上,一朵素白的小花,在晨風中靜靜地開放了。
風過時,它纖薄的花瓣會隨之輕輕顫動,仿佛在對這個嶄新的世界揮手,又仿佛,那隻是它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呼吸。
沒有人說“這是因為他”。
但每一個從這裡路過的人,無論是行色匆匆的商販,還是結伴而行的村民,在看到這朵花時,腳步都會不自覺地慢上一瞬,目光也會在它身上多停留片刻,而後才帶著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安寧,繼續前行。
更遠處的山巔之上,那道被稱作“自由印記”的巨大裂痕依舊橫貫天際。
一隻飛鳥從裂痕中輕盈掠過,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
那鳴聲穿雲破霧,在空曠的山穀間回蕩,聽起來,像是一聲暢快淋漓的笑。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山穀中的季節開始輪轉,夏末的燥熱漸漸被秋日的涼意取代。
林風像一個真正的山野之人,習慣了與草木鳥獸為伴。
他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他徹底被這片山林所同化,成為其中沉默的一部分。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了他平靜的節奏。
烏雲在午後迅速集結,天色暗沉得如同黃昏。
豆大的雨點先是零星地砸落,很快便連成一片傾盆雨幕,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和撕裂天際的閃電,瘋狂地傾瀉而下。
山洪暴發的轟鳴聲從深穀中傳來,他那個簡陋的棚屋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欲墜。
林風不得不放棄棲身之所,頂著狂風暴雨,在泥濘濕滑的山林中艱難跋涉,尋找著更安全的避難處。
不知過了多久,他渾身濕透,精疲力儘,終於在半山腰發現了一座早已廢棄的哨塔。
哨塔由石頭壘成,雖然破敗,牆體上爬滿了青苔,但主體結構還算完整。
他推開虛掩的木門,躲了進去。
塔內彌漫著一股陳腐的黴味,雨水從屋頂的破洞滴落,在地上積起一灘灘水窪。
他靠著冰冷的石牆坐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聽著外麵狂風的呼嘯和雨點擊打石壁的密集聲響。
就在這與世隔絕的暴雨之夜,在他以為整個世界隻剩下風雨聲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聲響,卻突兀地穿透雨幕,傳進了他的耳朵。
那聲音……是有人在外麵奔跑。
林風的心猛地一緊,他立刻屏住呼吸,悄然移動到哨塔牆壁的一道狹窄縫隙旁,透過那道縫隙,警惕地望向外麵電閃雷鳴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