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穀幽暗,岩洞的入口被垂落的藤蔓遮掩得密不透風,仿佛一道隔絕塵世的簾幕。
楚瑤撥開潮濕的葉片,走了進去。
空氣裡彌漫著陳年腐土和岩石冷冽的氣息,這裡是她藏匿自己最大秘密的地方。
洞穴深處,一個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石匣靜靜躺在石筍的陰影裡。
她解開繩結,掀開油布,匣中那本厚重的筆記便顯露出來。
封麵沒有名字,隻有一道深深刻下的劃痕。
這便是她的“反模因筆記”。
每一頁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號,那是她耗費多年心血獨創的文字,扭曲、盤繞,像是一群掙紮的蟲豸。
這套文字的複雜程度,就連她自己,也必須對照著藏在腦海深處的密鑰,才能逐字逐句地解讀。
這是她對抗璿璣閣思想鋼印的最後壁壘,是她為自己保留的一片絕對自由的精神領地。
她曾以為,有朝一日,自己會親手將這本筆記付之一炬,讓所有的秘密都化為灰燼。
但現在,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她將筆記抱在懷中,轉身走出岩洞,來到穀底一處隱秘的培育場。
那裡,數十個陶罐半埋在土裡,罐口用細密的網罩著。
聽到她的腳步聲,罐內響起一陣細微而急促的騷動。
這些是謝昭華生前留下的異種,一種名為“噬字蠱”的奇特蠱蟲。
它們通體銀白,沒有眼睛,唯一的食物便是承載著信息的墨跡。
楚瑤打開一個陶罐,取出一頁筆記。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那寫滿心血的紙張緩緩送入罐中。
銀白的蟲群瞬間蜂擁而上,貪婪地啃食著紙上的符號,仿佛在吞噬一個個獨立的靈魂。
紙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墨跡化為蠱蟲的養料。
她一頁一頁地喂食,動作沉穩而專注。
這本承載了她所有反抗與思考的筆記,沒有被火焰淨化,而是被分解、吸收,轉化成了另一種生命形態。
當最後一頁紙被吞食殆儘,蟲群開始躁動不安,很快便在陶罐底部產下一粒粒灰白色的卵。
卵殼極薄,表麵卻天然浮現出無數道扭曲的紋路,像是那些被吞噬的符號在絕望中留下的最後烙印。
楚瑤收集起所有的蠱卵,來到深穀的溪流上遊。
激流從山石間奔湧而下,撞擊出白色的水花。
她將一把把蠱卵撒入水中,看著它們隨著湍急的水流翻滾著、碰撞著,被帶向未知的遠方。
“真正的遺忘,”她對著奔流的溪水輕聲說道,“是連灰都不留給它撿。”
三天後,下遊的漁民在捕魚時,撈起了一些附著在漁網上的怪異小蟲,它們剛從卵中孵化,殼上的花紋奇異而美麗。
村裡的孩童覺得好玩,將那些被衝上岸的卵殼撿回家,當成彈珠一樣敲碎了玩耍。
卵殼的碎片混入泥沙,那些扭曲的紋路在雨水的衝刷下,漸漸在河床的淤泥上蝕刻出更深、更廣的痕跡,斷斷續續,綿延數裡,卻無人能解其意。
時光流轉,第三個迷路節如期而至。
在山腳下的村落裡,孩子們遵循著古老的傳統,自發選出了一個“最不會認路”的小女孩作為領隊,踏上了沒有目的地的旅程。
密林深處,張阿妹像一道影子般藏身於繁茂的枝葉間,靜靜觀察著這群孩子。
她看到她們嘰嘰喳喳地走錯了無數個岔路口,最終竟誤打誤撞地來到了一片荒廢的宅院遺址前。
那是陳十一當年的舊居。
屋頂破了個大洞,牆壁也已坍塌過半。
孩子們沒有害怕,反而興致勃勃地開始“探險”。
當夜幕降臨,山間下起小雨,雨水順著屋頂的破洞滴落下來。
領隊的小女孩竟號召大家一起動手,用撿來的寬大樹葉和藤蔓,七手八腳地將漏雨的屋頂簡單修補了起來。
她們並不知道這裡曾住過誰,也不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故事,對她們來說,這隻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新發現”。
夜深了,孩子們圍坐在一堆小小的篝火旁。
一個年紀最小的孩子枕著同伴的膝蓋,仰頭問道:“我們為什麼要迷路呀?”
領隊的女孩想了想,認真地回答:“因為大人們總說要‘走正確的路’,可是他們走了那麼久,從來沒有到過這麼好玩的地方。”
樹影中的張阿妹聞言,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