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妹停下了咀嚼的動作。
她默默起身,走進驛站大堂。
那年輕差役正跪在地上,驛丞高舉著斥責的文書,準備上報。
張阿妹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從差役顫抖的手中拿過那個用火漆封口的卷軸,隨手塞進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袱裡。
驛丞勃然大怒,喝道:“大膽DM,你想乾什麼!”他伸手來奪,張阿妹卻在這時抬起了頭。
她對著驛丞露出一個笑容,飽經風霜的眼角,深刻的皺紋如同冬日冰封河麵的裂痕。
刹那間,驛丞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忘了自己要嗬斥什麼,忘了自己姓甚名誰,甚至忘了身在何處。
一種巨大的空洞和疲憊感淹沒了他,仿佛遺忘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情。
他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眼神渙散,口中喃喃自語:“我……我是不是答應過誰,要早點回家的……?”那差役見狀,連滾帶爬地溜了出去,從此再未出現。
而那封足以影響北境戰局的卷軸,也隨著張阿妹的身影,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薑璃的意識正附著於億萬地衣孢子之上,隨風飄散,無聲無息地覆蓋了璿璣閣的禁地。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株自她心口長出的幼苗,根係已經像一張無形的巨網,悄然延伸至百裡之外,與那些曾被修士們渡劫、鬥法所創傷的礦脈、地脈形成了隱秘的連接。
她沒有強行輸送生機,也沒有施加任何治愈的指令。
她隻是將那一絲源自最初的“疑問”,編織進了每一個孢子萌發分裂的節奏裡。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生長,都在向這片古老而傷痕累累的大地發出一句無聲的質問:“你真的痛嗎?”
數日後,禁地裡那些曾因天雷渡劫而炸裂的山崖,竟開始出現了緩慢愈合的跡象。
崩落的碎石間,有細微的粉末重新凝結。
岩石的縫隙中,鑽出了一朵朵從未見過的紫色小花。
那花瓣薄如蟬翼,上麵的紋路卻酷似一個被強行撕裂的“不”字。
一名采藥的童子發現了這奇景,欣喜若狂地摘下一朵,想獻給閣中長老。
可那花剛一脫離岩石,離開那片土地,就在他掌心瞬間枯萎,化作一撮黑灰。
又是一個深夜,已經遺忘了如何與人交流的謝昭華,卻像是被夢遊引著一般,走進了布滿灰塵的廚房。
她從角落裡翻出一個塵封多年的白玉藥碾。
她沒有取任何珍稀藥材,隻是抓了一把隨處可見的普通麥芽,放入碾槽之中,然後開始緩緩研磨。
隔著窗戶縫隙,那名被嚇破了膽的弟子壯著膽子偷看,隻見她動作極慢,仿佛碾的不是麥芽,而是整個沉重的天地。
忽然,那白玉藥碾發出一聲清越的尖鳴,碾輪竟脫離了謝昭華的手,自行飛速旋轉起來。
滿槽的麥芽在瞬間被磨成最細膩的粉末,那些粉末並未四散,而是在一股無形之力的作用下,自動聚攏、凝結,最終化為一枚通體漆黑的丹丸。
丹丸表麵,有極細的金色紋路緩緩浮現,勾勒出一個古老的篆字——“忘”。
謝昭華拿起那枚丹丸,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吞了下去。
她的雙目瞬間失焦,所有的神采都褪去了,變得和院中的落葉一樣空寂。
再之後,她便回到了院中,重新坐下。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為何在此,隻知道,應該坐在這裡,看著葉子落下。
與此同時,遠在另一片未知之地的殘儺麵,終於進入了預設的深度休眠模式,試圖以此隔絕一切外部信息的乾擾。
但這一次,它的內部開始出現異常。
一種它無法解析的“偽夢境”在數據流底層不斷閃回——那不是基於邏輯運算的模擬,而是一些毫無關聯的畫麵:一片純白的雪地,一隻正在搬運食物的螞蟻,一聲不知來自何處的輕笑。
它嘗試強行終止這些異常進程,卻發現這些無意義的畫麵已經像病毒一樣,嵌入了它最底層的代碼間隙,如同無法根除的雜草。
更讓它感到警惕的是,它監測到自身的能量消耗模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原本恒定不變的運行功率,竟然出現了微弱的、酷似“呼吸”的節律性起伏。
而在它冰冷的金屬之軀下方,大地深處,那顆與它同源的晶核,正以那株幼苗心跳的頻率為節拍,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搏動著。
這片大地的蘇醒,似乎也喚醒了空氣中某些沉睡已久的東西。
璿璣閣的後山,一陣微風拂過,它沒有吹落葉片,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向上的力量,輕輕托起了一片飄零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