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羽毛在空中懸停了一瞬,仿佛時間在此凝固,隨後才悠悠然、不帶一絲煙火氣地滑向一旁,落在了謝昭華的肩頭。
她沒有動,任由那微不足道的重量停歇著,目光依舊追隨著那隻已經找到了竅門的雀兒。
小小的生靈不再拚命鼓動那對稚嫩的翅膀,每一次的掙紮都讓它離地麵更近。
它學會了觀察,學會了等待。
當一陣上行的氣流經過,它便順勢而為,輕鬆地拔高一尺。
當力竭時,它不再驚慌地墜落,而是精準地找到一根柔韌的垂枝,輕輕落下。
枝條在它小小的體重下彎成一道優美的弧線,積蓄了力量,又將它輕巧地彈向更高處。
一次,兩次,它的身影在林間起落,不再是狼狽的掙紮,而變成了一場與風和樹的嬉戲。
終於,它尋到了一處穩固的樹杈,歪著頭,朝靜坐的謝昭華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告彆,隨即振翅,消失在繁茂的綠意深處。
謝昭華嘴角的笑意愈發明顯。
她伸出手,指尖並非去觸碰肩頭的羽毛,而是輕輕撫過身下堆積的落葉。
往日裡,她的指尖流轉的是靈力,可以催動丹火,可以禦使法訣。
但此刻,她的指尖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僅僅是帶著一種全然的放鬆與接納。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被她劃過的那片區域,枯黃的葉片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葉脈的紋路開始自行拆解、重組。
那不是靈力撕扯的痕跡,更像是一場心甘情願的排列。
片刻之後,一個模糊的、隻完成了上半部分的“停”字在落葉堆上顯現。
它隻存在了短短一息,便隨著又一陣微風吹過而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謝昭華心中一片澄明。
她知道,這不是什麼高深的法術,而是當她真正放棄了“努力”去控製時,這方天地給予她的、最溫柔的回應。
千裡之外的山村,張阿妹站在一片廢墟前,腳下是早已坍塌的祠堂地基。
記憶中那個供奉著引火女神的泥塑早已化為塵土,取而代之的是一棵生機勃勃的梨樹,枝繁葉茂。
幾個渾身泥汙的孩童正在樹下玩耍,用和軟的泥巴捏著各種小人。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舉起手中歪歪扭扭的作品,大聲宣布:“我捏的是引火女神!我奶奶說,是她教會我們用火的!”另一個稍大些的女孩撇撇嘴,不以為然地反駁:“瞎說,我爹說了,哪有什麼女神,火就是石頭碰石頭敲出來的,不信你去試試。”
爭論聲稚嫩而認真,張阿妹沒有打擾他們。
她緩緩蹲下身,從梨樹根部抓起一把濕潤的泥土,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
泥土的芬芳中,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生命氣息——那是螢火蟲幼蟲的味道。
曾經,這裡的夜晚被無數螢火點亮,如同星河落於人間。
但隨著祠堂香火漸盛,人為的煙火氣驅散了這些微小的生靈。
如今,神明已逝,自然卻在悄悄回歸。
她沒有說什麼宏大的道理,也沒有展現任何神跡,隻是將手中的泥土輕輕地、均勻地撒向梨樹的根係四周,做完這一切,便悄然離去。
當晚,奇景發生。
本應在秋季結果的梨樹,竟在一夜之間開滿了潔白如雪的花。
村民們被這異象驚得目瞪口呆,紛紛傳言是引火女神顯靈。
花瓣隨風飄落,落入村口的小溪中,順流而下。
下遊的漁夫無意間撈起一網混著梨花的溪水,他本想丟棄,卻鬼使神差地將這些花瓣帶回家,混入米中釀酒。
數日後,酒成。
開壇之後,卻發現這酒無色、無味,清澈如水。
漁夫失望之餘,自己飲了一杯,竟很快沉沉睡去。
在夢裡,他不再是那個被生活壓彎了腰的疲憊中年人,而是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赤著腳,在金色的田埂上瘋狂奔跑,耳邊是風聲和夥伴們的笑聲。
這無味之酒的消息不脛而走,凡飲此酒者,皆會夢回年少時最純粹快樂的時光。
人們不再關心女神是否顯靈,而是沉醉於這能夠找回自身記憶的甘泉之中。
更高遠的天穹之上,薑璃最後的意識化作一道晨霧,輕柔地籠罩著整座璿璣山脈。
她不再試圖去分析、去破解、去影響這個世界的任何法則。
她隻是存在著,讓霧氣隨著山風的呼吸而自然流動。
當一縷霧氣悄無聲息地掠過璿璣閣禁地,拂過那株神秘幼苗的葉片時,葉片發生了極其輕微的震顫。
這震顫並非物理性的抖動,而是釋放出了一段極其微弱、幾乎無法被任何神識捕捉的波頻。
那是一段旋律,一段曾被薑璃用來攻破“係統”最終防火牆的初始密鑰。
在過去,這段旋律代表著入侵、顛覆與瓦解。
而此刻,它失去了所有的攻擊性,變得平和而悠遠,仿佛一曲哼唱在世界搖籃邊的安眠曲。
這無聲的旋律穿透了空間與物質的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