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沿著瓦片的縫隙,穿過朽爛的椽木,最終滴落在那本攤開的《禦劍訣》上。
封皮上原本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禦劍訣”,此刻已然模糊,金粉混著墨跡,像一攤揉碎的秋日餘暉。
內頁的符文更是遭了殃,原本嚴謹的朱砂線條暈染開來,化作一團團毫無章法的墨跡,仿佛孩童的隨意塗鴉。
璿璣閣的執事李尋幾乎是捏著鼻子走進藏經洞的。
一股黴腐與紙張混合的潮氣撲麵而來,讓他眉頭緊鎖。
當他看到那本被浸泡得麵目全非的典籍時,心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這可是孤本,雖非法力最強的功法,卻因其劍招飄逸,最受新弟子們青睞。
如今毀成這樣,已無修複可能。
按照閣中規矩,汙損的經卷需以三昧真火焚燒,以示對先賢的尊重。
李尋撚訣,一簇橘紅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動。
他小心翼翼地將火焰靠近書頁,預想中紙張化為灰燼的場麵並未出現。
那火焰仿佛遇到了一道無形的牆,在離書頁一寸遠的地方便猛地向後退縮,自行熄滅了。
李尋不信邪,接連試了數次,甚至動用了更強的法力,結果都是一樣。
那本濕透了的書,竟似成了天下間最能克火之物。
無奈之下,他隻得將這本“水火不侵”的怪書帶回院中,用兩根竹竿撐起一根晾衣繩,小心地將它一頁頁分開,掛在上麵晾曬。
風吹過,書頁嘩嘩作響,翻動間,那些暈開的墨跡圖案不斷變換。
一個恰好路過的雜役弟子駐足看了半天,撓著頭,一臉憨厚地對李尋說:“執事,您這畫的是啥?咋越看越像我家娃在牆上亂塗的圈圈。”
李尋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也無話可說。
數日後,書頁曬乾了,卻變得又脆又硬,上麵的墨跡也徹底固化成了奇形怪狀的圖案。
李尋正琢磨著該如何處置,一群下山采買歸來的孩童被這些奇怪的“畫紙”吸引。
趁著執事不注意,幾個膽大的孩子偷偷扯下幾張殘頁,跑到後山。
他們將殘頁折成紙鳶,用細麻繩係了,迎著風跑起來。
奇跡就在此刻發生。
當一隻畫著巨大墨團的紙鳶被拋向空中時,它的尾部竟拖曳出一道極淡的微光。
它沒有像普通紙鳶那樣晃晃悠悠地攀升,而是在空中劃出一道平滑的弧線,穩穩地滑翔開去,仿佛自身擁有生命。
孩子們歡呼雀躍,放開手中的線,那紙鳶卻絲毫沒有墜落的跡象,隻是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接下來的三日,那隻紙鳶始終盤旋在璿璣閣上空,不偏不倚,不墜不落。
此事很快驚動了閣中長老。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親自來到後山,一眼便看出那紙鳶上殘留著《禦劍訣》的法力波動,隻是這種波動變得陌生而不可控。
他掐訣欲將其收回,那紙鳶卻仿佛有了靈性,一感應到法力靠近,便立刻一個俯衝,直直朝地麵落去。
一個折紙鳶的小童恰好在下方,他下意識地張開雙臂,紙鳶便輕飄飄地落入他懷中,鳶尾的微光也隨之隱去。
小童抱著紙鳶,咯咯直笑。
長老一走,他將紙鳶再次拋出,那微光又起,紙鳶又一次平穩地滑翔於天際。
法力仍在,隻是它選擇了一種更自由的方式存在。
它不再聽從威嚴的命令,卻願意在一個孩子的歡笑中降落。
璿璣閣的騷動並未影響到謝昭華。
她的小院裡,落葉堆積成丘,弟子們早已習慣了這位師叔祖的怪癖,每日清晨掃院時,都會小心地繞開那口古井和井邊端坐的她。
他們隻是陪著她,一同等待那些永遠不會從天而降的星星。
這一日,暴雨突至。
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無數水花。
弟子們驚呼著,慌忙收拾晾曬的草藥,跑回屋簷下避雨。
庭院中央,唯有謝昭華紋絲不動。
她依舊保持著那個盤坐的姿勢,仰著頭,任由冰冷的雨水從頭頂澆下,浸透她單薄的衣衫,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她仿佛不是在淋雨,而是在與天空進行一場無聲的交談。
半夜,雷鳴電閃,暴雨更急。
一名負責守夜的弟子放心不下,披著蓑衣冒雨前去查看。
他借著閃電劃破夜空的一刹那光亮,看到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謝昭華不知何時已仰麵躺在院中的泥水裡,身體半陷,姿態安詳,仿佛躺在最柔軟的床榻上。
而她的口中,竟含著一片被雨水泡得腐爛的落葉。
“師叔祖!”弟子驚呼出聲,以為她出了意外,正要衝過去施救,卻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定在原地。
隻見那片爛葉的邊緣,正緩緩生出無數肉眼可見的熒光菌絲。
那些菌絲比蛛網更細,散發著柔和的綠光,在黑暗的雨夜中交織、蔓延,最終在她的唇邊,組成了一行搖曳的小字:“怕濕的人才該躲。”
弟子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
可那行字清晰無比,在下一個雷光閃過時,依舊散發著詭異而寧靜的光芒。
次日清晨,雨過天晴。
謝昭華像往常一樣從井邊坐起,衣衫半乾,神色如常,仿佛對昨夜的異象渾然不知。
隻是從那天起,每逢雨天,那口古井的井水便會泛起一層淡淡的綠光,如同溶了一整塊的螢石。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一座廢棄觀星台上,張阿妹正用一塊石頭剖開一顆野果。
三年前,她途經此地,見到那塊刻著“天命有常,逆者必誅”的巨大石碑時,並未像其他修士那樣或敬畏或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