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怪事最初並未引起璿璣閣高層的注意。
修行之人,見過的奇景異象遠比這區區三寸水位的漲落要宏大得多。
直到閣中幾個灑掃庭院的雜役小童,將此事當成了一樁不大不小的趣聞。
他們覺得,那井底定是藏了個貪喝水的精怪。
其中一個最頑皮的小童,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法子,從丹房偷了一撮煉製熒光符時剩下的邊角料——一種遇水則溶、遇風則散,但能吸附靈氣的熒光粉末。
趁著黃昏無人,他將這圈亮晶晶的粉末,仔細地沿著井口石沿撒了一整圈。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當子時的鐘聲悠悠傳來,幾個小童偷偷摸摸地溜到後山,屏息凝神地湊到井邊。
借著朦朧的月色,他們看見那圈熒光粉末果然有了變化。
一些粉末消失了,另一些則被牽引著,在井台的青石板上勾勒出了幾道蜿蜒的痕跡。
那痕跡極細,既不似人足,也非獸爪,更像是無數微不可察的根須,從井口蔓延而出,悄無聲息地滑向黑暗的深處。
孩子們的好奇心被徹底點燃,他們壯著膽子,循著那熒光點點的軌跡一路追蹤。
那軌跡蜿蜒曲折,繞過山石,穿過草叢,最終指向了後山禁地的邊緣——那株閣主親自種下,嚴禁任何人靠近的神秘幼苗。
此刻,幼苗下的地麵,正以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頻率微微起伏,仿佛一顆巨大的心臟正在泥土深處沉穩地搏動。
一個膽子最大的小童,學著大人的模樣,將耳朵貼在了冰涼的地麵上。
他閉上眼睛,努力聆聽了許久,隨即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震驚與迷惑,對著同伴們驚呼道:“它在說話!”
其餘幾個孩子趕忙效仿,一個個趴在地上,可任憑他們如何集中精神,耳邊除了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再無其他。
一個年長些、已入煉氣期的外門弟子恰好巡夜路過,見到這番景象,不由搖頭失笑。
他走上前,沒有斥責孩子們的胡鬨,隻是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將耳朵貼近地麵,閉目感受了片刻。
他站起身,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對那群茫然的孩子輕聲說道:“不是它在說話,是我們終於能聽見了。”
自那以後,璿璣閣的早課便多了一項莫名其妙的功課:所有弟子,無論內外門,每日清晨都需在自己的修行地靜坐一個時辰,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隻是“聽”。
聽風,聽水,聽地脈的呼吸。
長老們沒有給出任何解釋,隻嚴令一條:不求所得,隻為“不打斷”。
謝昭華自然也遵守著這項新的規矩。
但她發現的變化,卻不在地底,而在她的庭院裡。
她的小院中有棵老槐樹,秋日裡落葉紛飛,往常總要她親手打掃。
可最近幾日,她發現院中的落葉再也不會堆積。
每當有一片葉子飄落,便會有一隊螞蟻從牆角、石縫中迅速湧出,精準地將落葉搬走,其行進路線,完美地繞開了她平日裡靜坐蒲團的位置。
她不動聲色,觀察了兩日。
第三天清晨,她故意將蒲團向東偏移了三尺。
果然,到了傍晚,她看到蟻群的路線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它們組成了一條新的“高速公路”,依舊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她新的打坐之處。
謝昭華嘴角泛起一絲了然的輕笑。
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粒平日裡用來磨粉衝飲的麥芽,輕輕放在了自己新的座位正中央。
浩浩蕩蕩的螞蟻搬運大軍在遇到這粒麥芽時,明顯遲疑了。
它們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會議,最終,幾隻體型碩大的螞蟻上前,合力將那粒麥芽抬起,艱難地拖回了巢穴。
有趣的是,在搬運途中,那粒麥芽顛簸了一下,掉落了小半塊。
而掉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恰恰是她前兩天常坐的那個舊位置。
謝昭華走過去,彎腰拾起那半粒沾著泥土的麥芽,拂去塵埃,毫不在意地含入口中。
一股淡淡的甘甜混雜著泥土的芬芳在舌尖化開。
她閉上雙眼,靜立良久,最終發出一聲極輕的喃喃:“你們也知道,哪裡最安全。”
與此同時,遠在璿璣閣勢力範圍之外的一座廢棄鐘樓裡,另一場緩慢的變革早已悄然發生。
張阿妹三年前路過此地,見那口巨大的銅鐘被藤蔓層層包裹,鏽跡斑斑。
傳說此鐘曾是上古宗門的通天法器,一響可達天聽。
她沒有像其他修士那樣試圖攀爬或是敲擊,她隻是從隨身的行囊裡掏出一把混雜了草籽的糞肥,費力地塞進了鐘口與藤蔓的縫隙中。
三年過去,那些種子早已在鐘內潮濕陰暗的環境中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