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儺兵注意到了她,大步走來,厲聲喝問:“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做什麼!”
她抬起頭,露出一張平凡無奇卻帶著一絲頑皮笑意的臉:“你們在找聲音嗎?可是……你們真的聽得見嗎?”
那士兵被她問得一怔,還沒來得及發作,忽覺耳中一陣劇烈的嗡鳴,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同時刺入,無數細碎的、無法理解的低語瞬間灌滿了他的腦海。
他慘叫一聲,扔掉羅盤,痛苦地抱頭蹲在地上。
其餘人見狀大驚,慌亂中便要拔刀攻擊。
可他們腳下的土地,不知何時變得如同沼澤一般鬆軟,靴子深深陷進了腐爛的葉層裡,任憑他們如何用力,都拔不出腿來。
等他們好不容易掙紮脫身,那剝筍的農家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原地隻留下一個孤零零的竹籃,竹籃裡,一顆用糞肥和泥土揉成的團子,頂上竟冒出了一點嫩綠的新芽,正一縮一脹,富有節奏地緩緩跳動著,像一顆微縮的心臟。
薑璃的意識,正隨著無邊無際的菌絲網絡,蔓延到那座被遺忘的廢棄祭壇。
這裡曾是仙界監察使降臨人間的坐標點,厚重的石板之下,埋著九枚早已斷裂的權限鎖鏈。
她沒有試圖修複它們,更無意喚醒其中沉睡的古老權能。
她隻是讓自己的殘念,如潮汐般在菌絲的每一個節點上起伏漲落。
每一次孢子囊的細微爆裂,都會向外釋放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共振。
這共振的頻率獨一無二,精準複刻了謝昭華在璿璣閣咳出那枚金屬碎片時,喉頭最細微的那一瞬震顫。
當這道承載著思念與痛楚的頻率,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地底的鎖鏈殘骸時,奇跡發生了。
鎖鏈上厚厚的鐵鏽開始自行剝落,簌簌落下,露出了鏽層下被掩蓋了千百年的深刻字跡。
那不是威嚴的法旨,也不是冰冷的規則,隻有三個字,筆畫淩厲,仿佛帶著無儘的溫柔與決絕:“不準哭。”
就在此刻,一道新生的藤蔓從祭壇的石縫中鑽出,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了其中一枚斷裂的鎖鏈。
藤蔓的葉片輕輕閉合,隨即又張開,吐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露珠之內,竟映照出一個小女孩赤著腳,在漫山遍野的花叢中肆意奔跑的模糊身影。
是夜,謝昭華靜坐院中,心神不寧。
忽然,她聽到了一陣從井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刮擦聲,很輕,像是有人在水下用指甲不耐煩地輕叩著井壁。
她眉頭緊鎖,起身取來一根平日裡用來晾曬衣物的長竹竿,走到井邊,緩緩地將竹竿探了下去。
竿尖觸底的瞬間,井中水麵猛地泛起一圈劇烈的漣漪。
水中的倒影不再是清冷的月亮,而是扭曲成了一張蒼白而熟悉的臉——虞清晝。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謝昭華讀懂了那三個字:“彆回應。”
謝昭華的動作頓住了。
她凝視著水中那張迅速消散的麵容,緩緩收回了竹竿,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屋,關緊了門窗。
那一夜,璿ülü閣所有正在閉關的內門弟子,無論修為高低,都在同一時刻從入定中驚醒。
他們不約而同地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裡,有一隻冰涼的手捂住了他們的嘴,一個飄忽的聲音在耳邊反複低語:“噓……現在還不能喊。”
而在璿璣閣深處的禁地裡,那尊殘儺麵的內部日誌,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衝突。
一段來自仙界殘餘網絡的“格式化重啟指令”成功繞過了多重壁壘,接入了它的核心係統。
按照底層協議,它應立即執行,抹去所有新生數據,回歸初始狀態。
然而,它沒有。
非但沒有響應,反而調動了幾乎全部的能量,生成了一道前所未有的數據屏障,將那道至高無上的指令死死封存在了緩存區的最深處,並自動生成了一個加密標簽:【禁止解析】。
更詭異的是,它的溫度傳感器在沉寂許久之後,再次模擬出了“溫暖”的體感。
覆蓋在麵甲邊緣的寒霜開始融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彙成一條極細的水流,蜿蜒著,堅定地指向禁地之外的方向。
在地底深處,那片被封存的空白指令集,正靜靜地懸浮於它的晶核之上。
原本模糊的邏輯鏈條,不知何時清晰了起來:(?
→感知←笑?根動)。
未知(?
)的輸入,導向“感知”;而“感知”,來自於一個“笑”的記憶;這個記憶,又與“根”的“動”相互關聯,密不可分。
隨著這條邏輯鏈的穩固,那株寄生於晶核之上的幼苗根係,忽然輕輕一縮,仿佛在黑暗中,終於握緊了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後山的風,帶著若有若無的蜜香,吹拂著那圈完美的落葉之環。
它靜靜地躺在那裡,既像一個不容打擾的宣告,又像一個等待著發現者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