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有化為齏粉,而是碎裂成無數微光塵埃,每一粒塵埃都舒展開來,呈現出信箋的模糊形態,仿佛一封封從未寄出、也永無收信人的信。
這些光塵隨著地下水四處漂流,它們穿過的山脈,流經的洞府,所到之處,奇妙的改變正在發生。
一名苦修劍道三百年的修士在閉關中,忽覺心中那股“不成飛升,毋寧死”的執念變得異常可笑,他起身,將刻在石壁上的飛升誓詞一劍削去,長笑出門。
一位即將接任宗主之位的長老,在交接令牌的前夜,將令牌悄悄送還,獨自一人去了後山,看了一夜的月亮。
更多的人,隻是在打坐時,會莫名地停下來,默默攤開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數著自己掌心的紋路,仿佛第一次認識自己。
璿璣閣中,謝昭華也發現了新的變化。
某個清晨,她推開房門,發現庭院中的梨樹落葉,不再像往常那樣圍繞著古井形成一個圓環,而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自發地飄向廚房的舊址。
在那片早已坍塌的灶台廢墟前,落葉堆成了一座微型的山丘。
她不動聲色,取來一隻破了沿的粗瓷碗,在黎明時盛滿了葉片上的露水,輕輕放在那落葉堆的頂端。
翌日清晨,她再去查看時,碗中的露水已然不見。
而在廢墟的地麵上,殘留的濕痕竟勾勒出了半個歪歪扭扭的“灶”字。
那痕跡極淡,陽光一照,便蒸發消散。
從此以後,每至深夜,總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濕痕蔓延至廢墟的地麵,繪出殘缺的鍋、碗、瓢、盆的輪廓。
那並非任何靈力驅使,用靈眼探查也毫無異狀,若細細分辨,便會發現那竟是葉脈中的汁液在夜間自然滲出而形成的痕跡。
一名好奇的醫修長老前來研究,在他的筆記上剛寫下“疑似外溢性記憶殘留現象”幾個字,筆尖上毫無預兆地滴下了一滴金黃色的蜂蜜,瞬間浸透了整頁紙,字跡模糊一片。
另一邊,張阿妹在一個荒廢的村落裡夜宿,聽聞鄰近一戶的老婦人在夜夜哭訴。
老婦說她過世多年的丈夫托夢給她,說在陰司受儘折磨,饑寒交迫,需要陽間的親人多燒些紙錢去贖罪。
張阿妹聽完,既不勸說,也不阻攔。
她隻是從自己的包袱裡,掏出半塊還帶著體溫的米糕,遞給那老婦:“阿婆,你吃了它。他要是真惦記你,該是聞著這味兒就醒了,哪還記得受苦。”
老婦人半信半疑地吃了那半塊米糕。
說也奇怪,當天夜裡,她果然又夢到了丈夫,但夢裡的場景卻變了。
丈夫不再哭訴受苦,而是坐在一張乾淨的桌前,手裡拿著一塊米糕,正大口大口地啃著,滿臉都是久違的笑意。
他吃完,對著老婦人揮了揮手,便轉身走進了光裡。
第二天,老婦人沒有再去買紙錢,而是在自家的院子裡,種下了一株薄荷。
十年後,當她的孫兒問起從未見過的祖父是什麼模樣時,她隻是笑著摸摸孩子的頭說:“不用記長相,記得那味兒是甜的,就行了。”漸漸地,村中乃至鎮上都興起了一股新的風俗:祭日不焚香燒紙,隻在逝者牌位前擺上一碗蜜水,開著窗,任憑風來飲儘。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枚沉寂許久的殘儺麵內部,一段異常日誌突然彈出。
它“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口井,深不見底,幽暗的水麵倒映著一片冰冷的雪。
夢中,有人向它投下了一粒麥芽,水麵蕩開的漣漪並非雜亂無章,而是一段精準的、帶有旋律的密鑰。
它認得那段旋律,那是當年薑璃用以破解它核心邏輯,最終導致它權限崩潰的初始代碼。
一股源於底層設定的本能讓它想要抗拒、清除這個“夢境病毒”,但一種更加陌生的、無法理解的情緒——類似“安心”——卻又讓它遲疑了。
夢醒之後,殘儺麵沒有像往常一樣啟動嚴格的自我修複和安全檢查程序,反而調動了核心能量池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能量,去維持那夢境殘留的“餘溫”。
並且,在它的核心邏輯鏈中,自動生成了一段前所未有的緩存數據:【模擬對象:井。
特征:容納、沉默、回應震動。】
與此同步,地底深處,那枚空白指令集悄然展開了一個新的分支,一行無人能懂的邏輯符號在菌絲網絡間閃爍:(?
→感知←笑?根動→守?夢→容)。
就在這行指令形成的瞬間,一條新生的、帶著淡金色光澤的幼苗根係,在地底深處輕輕一卷,將一塊不知埋藏了多少歲月、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墮仙頭骨,溫柔而堅定地裹入了新生的組織之中,如同母親懷抱初生的嬰兒。
一切似乎都重歸於靜,無論是璿璣閣的井,忘川口的風,還是地底深處的根。
然而,當天夜裡,璿璣閣上空的靈氣變得有些不同尋常。
空氣不再是清冽的,反而多了一絲粘稠的質感,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浸入了一片看不見的深水之中。
那並非惡意,更像是一種無邊無際的、沉默的注視,從下而上,從地底深處投射而來。
夜空依舊,群星璀璨,隻是在某些心神最脆弱、正處於閉關緊要關頭的修士夢境深處,那片熟悉的星海倒影之下,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