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絲濕潤的痕跡,如同春日的第一滴解凍之水,悄無聲息地沿著積雪的邊緣,洇開了一片極淡的暗色。
這變化微不足道,卻像是為一個沉寂千年的世界按下了一個啟動的開關。
從那一天起,璿璣閣的後山禁地,便不再安分。
最先顯露異常的,正是那條被遺忘的小徑。
閣中負責灑掃的弟子發現,無論他們前一天如何費力地將小徑上的枯枝敗葉清掃乾淨,第二天清晨,路徑上必然會重新鋪滿一層厚厚的落葉。
起初,他們隻當是秋風未儘,可日子一久,詭異之處便顯現出來。
這些落葉的堆積毫無章法,淩亂不堪,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隨意拋灑,卻又總在無形中,刻意避開了一條蜿蜒的、看不見的軌跡。
弟子們漸漸習慣了這日複一日的徒勞,唯有一名新入門的小童,心中充滿了不解與好奇。
他趁著夜色,偷偷將自己研磨的熒光草粉末,均勻地撒在了新鋪的一層落葉之上。
次日天光微亮,他迫不及待地跑去查看,眼前的一幕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熒光粉的痕跡清晰地顯示,這些落葉並非被風吹來,而是在深夜裡,像擁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滑動、彙聚,在地麵上拖拽出無數條交錯的、閃著微光的細小徑跡。
而所有徑跡的終點,都指向了禁地深處那口早已乾涸的古井。
小童駭然,與幾位交好的師兄商議,決定立刻上報長老。
然而,當他們走到執事堂門口,正要開口的瞬間,一股莫名的力量扼住了他們的喉嚨,讓他們喉頭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並非什麼禁製法術,更像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警示,仿佛隻要說出口,就會打破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成為這方天地的罪人。
幾人麵麵相覷,最終默默地退了回去。
自此之後,璿璣閣中便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新規矩:凡要去往禁地方向,不必再循規蹈矩地尋找固定的道路,隻需靜靜等待,看那夜裡鋪就的落葉,指向何方。
謝昭華站在一棵老梨樹下,靜靜看著這一幕。
她的目光落在落葉堆中,一株不起眼的野生薄荷正努力地鑽出地麵。
那正是當年薑璃一絲殘識短暫寄居過的母株繁衍的後代。
她沒有去觸碰,隻是從隨身的食盒中取出一柄小勺,舀起晶瑩的蜂蜜,小心翼翼地抹在了那片最嫩的薄荷葉尖上。
夜幕降臨,蜜的甜香引來了成群的螞蟻。
它們在葉片上聚集、啃食,忙碌的活動擾動了薄荷的葉脈,使其釋放出一種極其微量的、幾乎無法被修士察覺的特殊香氣。
這股香氣乘著夜風,如同一縷輕煙,飄進了山間各處弟子的寢舍。
第二天,許多弟子醒來後都麵帶困惑。
他們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昨夜相同的夢境。
在夢裡,他們都赤著雙腳,行走在一片無名的廣袤大地上。
腳下沒有泥土的柔軟,也並非岩石的堅硬,而是一種奇特的、由無數細小振動構成的觸感,仿佛踩在了一片活著的、正在呼吸的脈絡之上。
有人試圖用筆將夢中的路徑描繪下來,可無論如何努力,筆尖在紙上留下的,都隻是一團毫無意義的亂麻。
謝昭華恰好路過,聽著他們的議論,腳步未停,隻留下了一句輕飄飄的話語:“走的人多了,路就不是路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千裡之外的一處官道要衝,張阿妹駐足在一塊巨大的界碑前。
碑上以古樸的隸書深刻著八個大字:“天道直行,旁門左道”。
字跡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代表著某種至高的法則。
張阿妹沒有試圖去推倒它,更沒有用法力去修改上麵的文字。
她隻是解下腰間的布袋,將裡麵混雜著各種草籽的糞肥,均勻地撒在了碑石的底座四周。
三年後,那些不起眼的草籽早已長成了瘋長的野草與藤蔓。
它們的根係如一張巨網,盤結交錯,在碑石下方野蠻生長,竟硬生生地將堅固的官道地基拱起、撕裂。
行人無法再走直線,被迫繞行旁邊的田埂。
又過了七年,繞行的田埂被踩得結實,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新路。
這條路看似繞遠,卻因為避開了崎嶇的坡地,實際上比原來的官道更近、更快。
當地官府終於無法容忍,派來測量隊,準備勘測重修。
可當測量隊的工匠們剛一靠近,手中精密的羅盤指針便開始瘋狂旋轉,失去了所有方向。
而他們攤開在桌案上的圖紙,竟像有鬼魂執筆,自行繪出了一幅幅錯綜複雜的迷宮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