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瓜子殼燃儘的灰燼,竟沒有一絲一毫要被風吹散的跡象。
它們仿佛被一股無形的膠水黏合在原地,維持著字形的殘骸。
謝昭華靜靜地看著,眼底無波無瀾,直到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刺破夜色,照亮了這片死寂的廢墟。
就在那光芒觸及燈盞的刹那,異變陡生!
七堆灰燼仿佛活了過來,不再是鬆散的粉末,而是瞬間凝成七條纖細的黑線。
它們如擁有生命的藤蔓,又似扭動的蚯蚓,倏地一下鑽入油燈下方的焦黑土地,消失不見。
風停了,萬籟俱寂。
謝昭華緩緩蹲下身,伸出蒼白而修長的手指,撥開地表的碎石與瓦礫。
焦土之下,景象讓她瞳孔驟然一縮。
那七條灰燼黑線鑽入的地方,竟蔓延開一片蛛網般的暗紅色脈絡!
它們不像植物的根係,更像是某種巨大生物裸露在外的血管,深深紮根於大地之中。
她將指尖輕輕貼上去,觸感微溫,甚至能感覺到一陣極其微弱、卻又堅韌不拔的搏動,仿佛大地的心跳。
“還活著……”她低聲自語,聲音沙啞。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物,層層打開,露出裡麵最後半片閃爍著微光的晶屑。
這正是從薑璃那個草人身上得到的最後遺物。
沒有任何猶豫,謝昭華將這半片晶屑按在了那跳動的暗紅脈絡之上。
“滋——”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脆響。
晶屑沒有碎裂,而是瞬間崩解為一捧璀璨的光塵,如同螢火蟲般,悉數滲入地底,被那紅色脈絡徹底吞噬。
幾乎在同一時刻,數十裡外的藏經洞旁,那棵一直沉默矗立的老槐樹猛然一陣劇烈搖晃,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撼動。
滿樹早已乾枯的葉片嘩啦啦儘數脫落,在刹那間掉得精光。
光禿禿的樹乾上,粗糙的樹皮竟開始自行蠕動、開裂,浮現出一行扭曲盤繞的字跡,像是用烙鐵燙出來的疤痕:
“你說的……不算數。”
跑丫坡的謝昭華仿佛心有靈犀,緩緩抬起頭,望向老槐樹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算數?
她嗤笑一聲,眼神裡儘是瘋狂的挑釁。
她猛地伸手,抓起一把混著瓜子殼灰燼的焦土,看也不看,直接塞進了自己嘴裡。
碎石硌著牙,泥土的腥氣與灰燼的苦澀瞬間充斥口腔。
她麵無表情地咀嚼著,喉頭滾動,將這口荒謬絕倫的“食物”咽了下去。
“那我就說點更荒唐的。”她舔了舔沾著泥星的嘴唇,對著腳下的大地低語,“我要這天,再也打不了雷。”
當謝昭華在荒坡與焦土對話時,虞清晝也未曾停歇。
她自藏經洞歸來後,立刻命人將那些被踩得稀爛的《人間雜律》殘頁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
她沒有試圖修複它們,而是做了一件更出格的事。
春祭用的巨大石台上,虞清晝命人架起大鍋,將殘頁與新鮮的桐油、麻紙漿一同投入,熬成一鍋汙濁黏稠的墨色紙漿。
而後,她親執一柄半人高的巨大毛筆,蘸著這混雜了萬人踩踏之痕的“墨”,在平整的石麵之上,重新抄錄《人間雜律》。
她的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每寫一個字,她便用一根銀針刺破自己的指尖,將一滴殷紅的血珠滴入筆鋒,與那汙濁的墨色融為一體。
她的血,成了新的祭品。
當她寫至“沉默亦可為誓”這一句時,手腕忽然一顫,筆鋒在石麵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
詭異的是,那道墨痕並未就此乾涸,竟像是活物一般,自行蠕動、延展,在石板上額外爬出了一行纖細卻清晰的小字:
“我們不想飛升,我們隻想老死。”
字跡一成,天地色變。
明明是晴朗的白日,天際卻驟然響起滾滾雷鳴,沉悶如巨獸的咆哮。
可天上連一絲雲都沒有,更彆提落雨。
緊接著,那湛藍的天幕中央,竟無聲無息地裂開了一道極細的金色縫隙,仿佛天空被劃破了一道傷口。
金光從縫隙中灑落,將整座山門映照得如同古舊的銅像,充滿了肅殺與詭異。
山門弟子無不駭然,紛紛跪伏在地,以為是天神震怒。
唯有虞清晝,依舊筆直地立於石台之前,不避不跪。
她迎著那道詭異的金光,隻是緩緩卷起自己的左臂袖口。
白皙的手臂上,赫然烙印著一道猙獰的舊傷——那不是刀劍所傷,而是一段由無數細密魔紋組成的、尚未完成的代碼。
那是薑璃最後一次任務失敗時,拚著魂飛魄散,在她手臂上刻下的最後訊息。
“你聽,”她對著手臂上的傷痕輕語,“它們也在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