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堅硬如鐵的丹丸,在她的唾液下竟迅速溶化,化作一縷帶著腥甜氣息的紫色汁液,順著印泥的裂縫,一滴滴滲入古卷的邊角。
做完這一切,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翌日,負責看管藏典閣的長老驚駭地發現,《三界協議》的卷軸邊緣,竟泛出了一圈詭異的紫色光暈,如同活物的血管。
他驚怒交加,立刻引來地脈真火,試圖將其焚毀。
然而,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在靠近卷軸三尺之處,竟自動分開,繞行而過,仿佛在避讓著某種連火焰都為之恐懼的存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入夜之後,值守的弟子們總能聽見書架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低語。
仔細去聽,那些聲音竟是白天“吐苦水大會”上,百姓們所說的每一句怨懟之詞,一字不差。
那些充滿了血淚與憎恨的話語,層層疊疊,交織回響,如永不停歇的潮汐,一遍遍衝刷著這片禁忌之地。
“吐苦水大會”整整持續了七天七夜。
參與者從最初的數百人,到後來的數千,最後方圓百裡的百姓都聞訊趕來,人數已然過萬。
他們哭著,罵著,吼著,將積壓了一輩子、甚至祖輩積壓了數百年的苦楚與怨恨,儘數傾瀉而出。
第八日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亮跑丫坡的廢墟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成千上萬的人,不約而同地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一場心照不宣的朝聖。
他們圍著那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樹,一圈又一圈地靜坐下來。
無人組織,無人號召。
人們隻是默默地從懷裡、從行囊中,掏出自己隨身帶著的物件,走向那棵枯樹。
一隻摔出豁口的破碗,一支斷裂的銀簪,一隻磨穿了底的舊鞋,一封被燒掉一半的家信,一個不再轉動的撥浪鼓……
這些承載著失敗、遺憾與痛苦的“垃圾”,被一件件地,輕輕地,堆放在槐樹之下,很快便聚成了一座小山。
那不是一座墳蟸,而是每個人一生中無法愈合的傷口的具象。
虞清晝自人群中走出,將那枚冰冷的銅鈴碎片,投入其中。
謝昭華則在另一側,指尖燃起最後一撮幽藍色的丹火,屈指一彈,將其送入那堆廢品的中心。
火焰轟然燃起。
卻不是紅色,也不是藍色,而是如空氣般澄澈透明。
火焰扭曲著,映照出無數一閃而過的虛影:有薑璃在純白色的係統識海中,徒手撕裂規則代碼的瘋狂身影;有那個雙目失明的孩童,在黑暗中敲著梆子,孤獨報時的童年;甚至還有虞清晝自己,在遙遠的幼時,因說錯一句話而被師父狠狠掌摑,被命令“閉嘴”的瞬間……
所有被壓抑的,被遺忘的,被禁止的真實,都在這透明的火焰中一一閃現。
火光最盛處,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畔。
“夠了……再來一次。”
話音剛落,虞清晝忽然有了動作。
她直麵那灼人的火焰,雙手抓住自己身上那件象征著璿璣閣掌燈人身份的華美袍服,用力一撕!
“刺啦——”
錦緞碎裂的聲音,在萬眾矚目下格外清晰。
她將那襲華貴的袍服撕成一條條的布片,大步上前,將其一圈圈地纏繞在那棵枯死的槐樹之上,仿佛在為它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
做完這一切,她猛然轉身,麵對著鴉雀無聲的萬千民眾,用儘全身力氣朗聲喝道:
“從前,總有人告訴我們,規矩是天定的,話要說得體麵,路要走得端正!可今天,我就站在這裡告訴你們——”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酣暢淋漓的快意與決絕。
“死規矩,才配活人狠狠踹上一腳!想哭的就放聲嚎,想罵的就指著天吼,他媽的誰要是覺得累了想躺平,就一輩子彆再站起來!”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靜,足足三息之後,不知是誰第一個笑出了聲,那笑聲帶著淚,隨即,山呼海嘯般的、混雜著大笑與痛哭的聲浪,衝天而起!
就在此刻,天際那道狹長的星河裂縫,像是被這股來自凡間的巨大聲浪所撼動,驟然擴大!
一道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引力,自裂縫深處垂直落下,不偏不倚,正正指向那團燃燒著無數記憶的透明火焰!
光芒如柱,即將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