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又用刀,在每一具骸骨的背後,一筆一劃地刻下它們生前被判定的“罪狀”。
做完這一切,虞清晝下令,點燃九堆磷火。
她走到火堆前,將謝昭華的丹爐殘片與那枚神秘的繭殼粉末儘數投入其中。
“轟!”
火焰瞬間竄起三丈之高,幽綠的火光映照著遍地白骨,景象宛如幽冥地獄。
就在火焰升至頂點的刹那,曠野上所有被蒙住雙眼的骷髏,竟同時張開了它們早已沒有血肉的下顎骨!
緊接著,一場積壓了千百年的謊言與汙蔑的集體嘔吐,開始了!
“我的靈根是假的!”
“天劫是我用符陣畫的!”
“李家老三的命是我改的,我沒算錯!”
“我看到了神明在哭!”
“我從未背叛!”
三百四十二個聲音,三百四十二句“謊言”,在同一時間被齊聲誦念。
那恐怖的聲浪並未擴散,反而凝聚成一股肉眼可見的灰色逆流,扭曲著,咆哮著,直衝天際!
在高聳的雲層之中,這股逆流猛烈撞擊,竟硬生生刻出了一道短暫存在的、由無數聲波構成的繁複符文——那正是虞清晝在空白指令集中見過,卻始終無法激活的,代表“赦罪”的權限密鑰!
盲童不知何時已靜立在火圈之外。
他手中那根粗糙的枯枝拐杖,每一次輕點地麵,都發出“篤”的一聲輕響。
每響一次,便有一具正在嘶吼的骸骨瞬間停止發聲,安然倒下,並在幽綠的火焰舔舐下,迅速化為一捧灰燼。
當第七十二具骸骨化為飛灰時,盲童忽然彎下腰,用他那沒有瞳孔的眼睛“凝視”著那捧餘燼,伸出兩根手指,從中拾起一枚被燒得焦黑的牙齒。
他將那枚焦齒,緩緩放入自己口中。
虞清晝心頭一跳,正欲阻止,卻見盲童的脖頸上青筋暴起,雙頰肌肉繃緊,牙關發出令人心悸的劇烈摩擦聲。
他竟是在用自己的牙齒,去研磨那枚焦黑的遺骨!
下一刻,一段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短語,竟從那牙齒的縫隙間,硬生生磨了出來,帶著詭異的金屬質感。
“我願為謊而死。”
話音未落,整片火場驟然寂靜!
風停了,火凝了,連那三百多具骸骨的齊聲嘶吼都戛然而止。
虞清晝驚駭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臂。
那漆黑的噬魂魔紋之上,無數晶點正自行飛速重組,形成一行全新的、她從未見過的亂碼。
【死亡不是終點,是發言延遲發布。】
子時三刻,最後一具屍骨終於燃燒殆儘。
漫天灰燼並未隨風飄散,反而在一種無形力量的牽引下,螺旋彙聚成一道通天徹地的灰色巨柱,頂端直入星河傷痕。
就在灰柱即將消散之際,柱心猛然睜開了一隻無法形容的巨眼!
那眼睛完全由億萬個閃爍不定的亂碼字符拚湊而成,沒有絲毫感情。
而在它瞳孔的最深處,清晰地映出了一幅畫麵——正是薑璃神魂崩塌前最後一刻,那片燃燒、破碎、歸於虛無的識海。
虞清晝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仰望著那隻俯瞰天地的巨眼。
冥冥之中,她聽見天地間響起一聲極輕、極清脆的“叮”,如同凡間匠人打造器物完成時的最後一聲錘音,又像某種龐大無形係統發出的確認提示。
灰柱與巨眼同時消散。
盲童緩緩轉身,走到她麵前,張開嘴,將那枚被他磨去了一半的焦齒,輕輕吐入虞清晝攤開的掌心。
然後,他抬起腳,用足尖在滿是灰燼的地麵上,劃出了最後一個符號。
那不是字,也不是圖。
那是一個軌跡,一個模仿著她最初在浣衣坊中,日複一日搓揉紙漿、滌蕩汙穢的動作軌跡。
風穿過死寂的曠野,吹起地上的餘燼。
在虞清晝眼前,無數金色光點憑空浮現,拚湊出玄那冰冷而殘破的最後低語:
“……她說,現在輪到你們編故事了。”
話音消散的瞬間,高天之上,那道貫穿星河的猙獰傷痕,猛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在傷痕的最邊緣,一片全新的、從未存在過的嫩葉,從虛空之中,悄然生長而出。
它的脈絡裡流淌著的,不再是晶瑩的靈氣,而是一種閃爍著微光、尚未被命名的,謊言之光。
萬籟俱寂,夜色如墨,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虞清晝緩緩收攏五指,跪在冰冷的焚骨餘燼前,掌心裡,那枚被盲童吐出的焦齒,尚存一絲詭異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