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清晝的注視下,忘川穀中每一塊石碑的表麵,那剛剛凝固的墨跡,竟開始如活水般緩緩流淌起來。
它們不再是靜止的文字,而像是擁有了生命的脈搏,在晨曦中明滅閃爍,發出協調而低沉的嗡鳴,宛如無數靈魂在同聲誦念著一部無人能懂的經文。
虞清晝赤足走在濕潤的泥土上,冰冷的觸感讓她的大腦異常清醒。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地脈深處,那由《新約十三條》催生出的、斑斕的謊語之光,正被一股更為古老、更為原始的頻率悄然牽引、同化。
這股力量的源頭……是合歡宗的遺骸。
她在一塊新立的石碑前停下,那上麵用血色刻著一行剛勁的字:“我曾為愛殺人。”字跡深處,透著一股不計後果的瘋狂。
虞清晝緩緩蹲下身,伸出蒼白的指尖,想要撫過那道決絕的筆畫。
指尖剛一觸及冰冷的石麵,異變陡生!
那深刻的字痕中,竟像傷口般滲出溫熱的血珠。
血珠沿著裂紋蜿蜒流淌,在下方彙聚成一行扭曲的小字:“真話該埋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竄上脊背,虞清晝猛然縮手。
幾乎是本能反應,她袖中一張備用的示警符紙無火自燃,瞬間化為灰燼。
但在那符火熄滅前的最後一刹,一道陰影輪廓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識海之中——
那是深埋於忘川穀地底的景象。
三百具早已化為白骨的屍骸,以一種詭異而親密的姿態交疊相擁,仍舊保持著生前采補雙修的姿勢。
在每一具屍骨的心口位置,都嵌著一枚早已斷裂、鏽跡斑斑的情絲鈴。
它們是合歡宗最後的殉道者,他們的欲望與執念,經過百年的發酵,已與這片土地的靈脈徹底融為一體,形成了一座天然的、以欲念為核心的祭壇。
《新約十三條》喚醒的謊語之光,竟無意中激活了這座沉睡的欲念祭壇!
夜色再次降臨,山穀中的低鳴愈發詭異。
突然,穀外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誦經聲,那聲音莊嚴、肅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殺伐之氣。
虞清晝抬頭望去,隻見一隊頭戴猙獰青銅儺麵、身披素白僧袍的遊方僧,正踏著一道道憑空燃起的火焰,一步步逼近忘川穀。
他們自稱“淨言宗”遺脈,是古時專門獵殺並淨化“妄語之徒”的苦修士。
為首的老僧聲如洪鐘,穿透了碑林的嗡鳴:“此地妄語成疫,謊言滔天,已成天道不容之毒瘤!我等奉‘真言法旨’,前來淨化。爾等速速退去,否則,便與這滿穀謊言一同化為灰燼!”
話音未落,眾僧齊齊抬手,口中梵音大作。
一道由金色經文構成的光幕拔地而起,瞬間將整個忘川穀的出口徹底封鎖。
他們揚言,唯有焚毀此地所有墓誌銘,以“實錄碑”取而代之,將每個人的生平罪過一筆一劃公之於眾,方可平息天怒,消弭災禍。
虞清晝立於最高那塊石碑的頂端,衣袂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諷。
她正欲開口,卻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後走下石碑。
是那個盲童。
他麵無表情地走向那圈燃燒的梵音結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徑直走入了火圈。
火焰舔舐著他的粗布衣衫,他卻恍若未覺。
他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片被符火燒儘的、淨言宗僧人留下的經文紙灰,緩緩放入自己口中。
他靜靜地咀嚼著,那神情仿佛在品嘗什麼絕世佳肴。
片刻後,他張開嘴,猛地吐出一枚通體漆黑、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符釘!
符釘落地,悄然無聲地沒入土中。
下一刻,它如活物般破土而出,化作一道黑色藤蔓,閃電般纏住了一名離得最近的淨言宗僧人的腳踝!
那僧人渾身一震,臉上的青銅麵具瞬間布滿裂紋。
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發瘋般地嘶吼起來,喊出的卻是他此生從未對任何人說出口的罪行:“我……我燒了寺裡百卷禁書孤本……是我燒的!我隻是想獨掌真解,成為唯一的傳承者!”
一石激起千層浪,淨言宗的陣列頓時一片嘩然。
與此同時,虞清晝感到頸側一陣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