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晝在陣法啟動的瞬間,將自己曾說過的、最違背本心的一個謊言,作為祭品,投入了陣心——
“我不在乎誰繼承我的名字。”
這個謊言,是她斬斷與過去一切聯係的誓言,也是她內心最深處的執念。
當這股蘊含著極致“否定”之力的心念隨著血液滲入地底,整座龐大的青銅祭壇開始劇烈震顫,發出一陣陣不堪重負的**。
那些被禁錮的、麻木的魂影猛然間停止了低語,齊刷刷地回過頭,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祭壇下方那些閃爍著幽光的青銅管道。
下一刻,一股積壓了千百年的怨氣與怒火轟然爆發,化作一道撼天動地的神魂咆哮,從每一個魂影口中同時吼出:
“誰準你們替我們說話?!”
聲波如怒濤,瞬間掀起地底灼熱的地火!
金紅色的火焰燒穿了厚重的青銅管道,將那些所謂的“聖諭母本”付之一炬,化作衝天的黑煙,直上雲霄!
火焰升騰的最高點,玄的身影最後一次顯現,他立於祭壇頂端的虛空之中,俯瞰著下方狀若煉獄的景象。
“你正在撕毀最後一個許可證,”他的聲音在烈焰的轟鳴中依舊清晰可辨,“包括你自己的。”
虞清晝仰頭望著他,狂風吹動她的發絲,猶如舞動的黑色火焰。
“從沒人授權我當先知。”
她說完,做出一個讓玄的輪廓都為之波動的動作。
她伸出兩根手指,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插進自己喉間,在那塊與血肉相連的金屬結節處用力一剜!
劇痛傳來,鮮血噴湧。
她竟硬生生將那枚象征著“立法者殘痕”身份、賦予她言語赦罪權限的金屬結節,連帶著血肉剜了出來!
她看也未看,將這枚跳動著金色電光的結節奮力擲向祭壇的核心。
“轟——!”
結節在空中爆裂,沒有發出巨響,卻釋放出了一股無法形容的逆流音潮。
那是千百年來,所有曾借由“赦罪權限”發聲的亡者之言,所有被記錄、被定義、被允許的“謊言”,在這一刻被徹底逆轉、汙染、解放!
這股音潮瞬間淹沒了那些正在被地火焚燒的“聖諭母本”,將其徹底汙染成一股誰也無法解讀、無法利用的亂碼洪流。
祭壇在哀鳴中緩緩崩塌。
盲童默默地走入那片狼藉的深處,在冷卻的灰燼中,他捧起一抔浸染了虞清晝鮮血與亡魂眼淚的灰燼,緩緩放入口中,麵無表情地咀嚼著。
這一次,他咀嚼了很久很久。
良久,他張開嘴,吐出了一顆全新的糖丸。
那糖丸通體透明,純淨無暇,內裡不再有璀璨的星河,唯有一片溫潤的、空白的光暈,仿佛混沌未開的第一縷光。
虞清晝接過糖丸,她胸前的傷口仍在淌血,臉色蒼白如紙。
她將這顆透明的糖丸放入口中,輕輕咬破一角。
沒有味道。
既不甜,也不苦。
唯有舌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刺痛,仿佛被某個尚未出生的孩子,用還沒長牙的牙床,好奇地、輕輕地咬了一口。
她抬起頭,望向遙遠的地平線。
廢墟之外,一座嶄新的、小小的廟宇正在某個不知名的村落悄然升起。
它的門匾上空無一字,沒有神像,也沒有香火。
隻有一個紮著總角的孩童,正蹲在廟前的空地上,用一截黑色的炭筆,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寫著什麼。
他一邊寫,一邊喃喃自語:“我說的不算數,但我還是要說。”
風起了,卷起遠方祭壇廢墟的灰燼,盤旋著越過山川田野。
一縷不含任何神性、純粹由意誌構成的“謊語之光”,隨著那風,越過那孩童的頭頂,靜靜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然而,這陣風並未就此停歇。
它吹過那片焦土,吹過那座新廟,吹過了整個乾元王朝。
它將那童稚的字跡吹得模糊,也將那撕裂天地的神魂咆哮吹向四方。
目睹了神祇崩塌、法則破碎的人們,心中湧起的並非解放的狂喜,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與恐懼。
風卷起焦土的餘燼,將那童稚的字跡吹得模糊,也吹散了言語本身最後一點可供信賴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