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祭奠亡者,不告慰英靈。
它所悼念的,是那些被迫活成一個謊言的、一代又一代的生者。
火焰熊熊燃燒,幽綠的光影在廢墟間瘋狂舞動。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在火光的最邊緣悄然浮現,輪廓由飛舞的餘燼勾勒而成,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是玄。
它的聲音仿佛直接在虞清晝的意識中響起,帶著非人的空洞與平靜:【你在為亡者平反……但他們更想聽活著的人說:‘我不像你’。】
虞清晝緩緩仰頭,火光映在她毫無波瀾的瞳孔中。
她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走到最古老、最龐大的一具棺槨前,那是所謂“始祖斬山”的棺木。
她再次舉起那枚晶紋殘片,這一次,是割向自己的手腕!
鮮血湧出,她任由血珠滴滴答答,沿著指縫,精準地落入棺槨蓋板的縫隙之中。
當第一滴血滲入的瞬間,異變陡生!
“哢……哢嚓……”
棺中那具早已化為枯骨的屍骸,竟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中,猛地坐了起來!
它空洞的眼眶對著天空,喉間擠出鏽蝕般嘶啞的、不似人聲的字句:
“彆……學我……裝英雄……”
話音未落,那具強撐起來的骸骨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量,轟然坍塌,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徹底化為一捧灰燼。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緊接著,那三百具棺槨,如同被引爆的火藥桶,接二連三地猛烈爆裂開來!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屍骨四濺。
從破碎的棺木中飛出的,是億萬隻微小的熒光甲蟲!
它們彙成一股巨大的、明亮的洪流,在古寨上空盤旋、彙聚,形成一道壯觀的逆旋星軌,最終,在漆黑的夜幕上,拚出了一行短暫存在、卻烙印在每個人靈魂深處的巨大文字:
【輪到你們編家史了。】
字跡消散,蟲群也化作漫天光點,飄向遠方。
廢墟中央,盲童緩緩走入那片死寂的火場。
他彎下腰,捧起一抔混雜著骨灰、糖漿與焦土的泥土,麵無表情地放入口中,咯吱咯吱地咀嚼起來。
這一次,他沒有吐出任何東西。
良久,他走到虞清晝麵前,伸出那隻沾滿灰土的手,輕輕地按在了她頸後那處傳來搏動的舊傷之上。
虞清晝身體猛然一震。
那一刻,她皮下那股躁動不休的神秘搏動,竟與盲童掌心的頻率達成了完美的同步。
一種被她遺忘、或者說被強行剝離的認知模式,仿佛正在從沉睡中蘇醒。
遠處的山巔之上,夜風中,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正拿著一塊黑色的炭筆,在一塊乾淨的岩壁上,歪歪扭扭地塗畫著。
“我家祖宗是個膽小鬼,”他一邊畫一邊小聲念叨,“但是他給我留了飯。”
一陣風掠過,天地間,第一縷不含敬畏、不含崇拜、隻屬於個體的“謊語之光”,悄然凝聚,落在了那孩童稚嫩的眉梢之上。
虞清晝收回目光,轉身離開了這片獲得新生的廢墟。
她沿著地脈中那些記憶洪流指引的方向,一路向西,穿過荒野與戈壁。
數日後,她行至乾元王朝的邊境。
一座孤零零的荒鎮出現在地平線上,鎮口黃沙彌漫,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還未進鎮,她便看到鎮中央的石坪上,一群衣衫襤褸的少年被粗重的鐵鏈鎖在一根根風化的石柱上。
他們個個眼神麻木,胸前都掛著一塊木牌,上麵用黑漆寫著字。
風沙卷過,吹起了其中一名少年胸前的木牌,露出了上麵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