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神台下,她宣布了這片土地上最後一項集體儀式——“焚願歸源”。
“你們曾許下的願望,塑造了過去這段時日的真實。”虞清晝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現在,取回它。”
人們紛紛上前,從堆積如山的木牌中,找到了自己當初刻下的那一塊。
“若你今日,仍堅信它的意義,便將它帶走,作為你人生故事的一部分。”
“若你心意已改,或已領悟到更深的東西,便將它投入這口古井,讓火焰為你的反思加冕。”
人群中,有人緊緊握住木牌,鄭重地揣入懷中;更多的人,在沉默的思索後,走向古井,將手中的木牌投入其中。
沒有法力催動,井中卻憑空升騰起熊熊烈焰。
那火焰並非凡火,它燃燒的不是木頭,而是願望背後的掙紮、妥協與成長。
一縷縷願念孢子再度從火焰中飛散而出,但這一次,它們攜帶的不再是單一、偏執的願望,而是曆經了現實拷問、自我反思與集體共識之後,淬煉出的“成熟信念”。
所有的孢子,都如百川歸海,儘數被懸浮在半空的無字玉冊所吸收。
玉冊光芒大盛,終於顯現出它完整的內部結構:左半部,是之前那些已經生效的、如水流般不斷演化的法則;而右半部,則是一片深邃的空白,靜待填寫。
就在此刻,玄那由金色驗證碼構成的最後殘影,在玉冊正上方完整地浮現出來。
“初始人格確立。歡迎來到下一個循環。”
話音落下,那行金色的字符便如被風吹散的灰燼,徹底消弭於天地之間,再無一絲回應。
虞清晝緩緩仰頭望天。
隻見萬裡無雲的天際,那厚重到仿佛永恒不變的雲層,竟從中央開始,莊嚴而緩慢地向兩側分開。
雲層背後,並非傳說中金碧輝煌的仙界。
那裡,是一片死寂的、深邃無垠的星空。
星空中,漂浮著無數殘破的青銅巨鏡,它們曾是監視人間的眼睛。
如今,這些鏡子都已碎裂,鏡麵上靜靜地映照出各個時代、各個世界的“謊言花園”、封神台與“謊廟”,如同一座龐大而悲哀的文明化石群。
“你們看,”虞清晝對著身邊的人們,也仿佛對著那片廢墟輕聲道,“連廢墟,都在講故事。”
一陣微風拂過,樹頂那道屬於盲童的輪廓,緩緩起身,一步步從虛空中走下。
他第一次清晰地出現在虞清晝麵前,伸出那隻從未牽過任何人的手。
他的掌心,靜靜躺著一枚晶瑩剔透、仿佛由晨露凝結而成的種子。
那是透明之樹最後一片落葉所化。
盲童的嘴唇微微翕動,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吐出了他此生最後一句話:
“種它的人,不需要名字。”
說完,他的身影便如清晨的第一縷薄霧,在陽光下徹底消散,唯餘一圈無形的漣漪,溫柔地蕩向四方。
虞清晝接過那枚種子,一種奇妙的搏動從掌心傳來,那頻率,竟與她自己的心跳完全同步。
她走到封神台的正中央,在那片曾承載了無數願望的土地上,徒手挖開一個淺坑,將種子輕輕放入。
沒有施展任何法力,也未曾誦念一句咒語。
她隻是靜靜地跪坐在一旁,守候著。
三日後,一株嫩芽破土而出。
它的葉片薄如蟬翼,澄澈透明,每一片葉子上,都映照著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倒影:有的世界裡,人人皆可如鳥兒般飛翔;有的世界裡,語言本身就是最強大的魔法;還有的世界裡,死亡並非終結,隻是換上一件新的衣裳。
虞清晝伸出手指,輕柔地撫摸著那脆弱而堅韌的葉脈,低聲自語:
“這一次,不急著改天換地。”
風拂過,萬千葉片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仿佛在回答她:
我們,已經開始了。
她就那樣跪坐在新芽旁,身影在初升的朝陽下被拉得很長,目光專注而沉靜,仿佛要將這世間最微小也最宏大的開端,儘數刻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