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都的殘垣斷壁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一具巨大的骨骸。
虞清晝沒有片刻遲疑,徑直走向那片廢墟的中心——封神台的基座。
她攤開手掌,那枚由謝昭華生命凝結而成的丹核靜靜躺著,觸手冰涼,卻又仿佛蘊含著一個即將噴發的宇宙。
她屈膝,將丹核輕輕按入封神台基座上一處預留的凹槽。
刹那間,一股無形的波紋以封神台為中心擴散開來。
基座上的符文逐一亮起,與她懷中那本無字玉冊產生了奇妙的共鳴。
一聲低沉的嗡鳴響徹天地,仿佛是大地深處傳來的一聲歎息。
自此,一個奇異的現象在謊都遺址出現。
凡是有人在願契坊的石碑上立下規矩,若那規矩觸及了“命運重寫”的範疇,便能隱約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回應。
那回應不似天威,更像是一聲來自遙遠過去的低語,帶著逝者的溫度,輕輕拂過心尖。
然而,作為這一切的開啟者,虞清晝卻日漸沉默。
白日裡,她處理著璿璣閣的殘局,安排幸存者的去處,言語乾練,不見半分異樣。
可一到夜晚,無儘的重壓便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夜夜都會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孤身一人站在萬丈高空,腳下是黑壓壓的人海,無數雙或期盼、或迷茫、或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耳邊則充斥著山呼海嘯般的質問:
“你說怎麼辦?”
“你得給我們一個答案!”
“憑什麼你可以,我們不行?”
她開始下意識地回避那座封神台,不再主持任何一場願望的簽名儀式。
甚至在一個深夜,她悄悄來到願契坊,指尖縈繞著法力,想要抹去自己最初刻下的那條——“耕者自定時節”。
指尖觸及石碑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心悸讓她猛然縮回了手,仿佛那冰冷的石刻會灼傷她的靈魂。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虞清晝獨自來到謊都遺址後山的一口古井邊,借著月光清洗繪製失敗的符紙。
她彎下腰,看向水麵,水裡卻沒有映出她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虞清晝”。
那個倒影中的女子,一襲符修青衫潔淨如新,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眼神清明而銳利,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虛妄。
她就那麼靜靜地在水中看著虞清晝,語氣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你怕了。”
虞清晝動作一滯,緩緩直起身,麵沉如水:“你是誰?”
“我就是你。”水中的幻影聲音清晰,“你以為放任他們胡亂許願,就能叫自由?可若無人擔責,萬千願望衝突,最後隻會回到老路——隻是這一次,壓迫我們的不再是天道,是我們自己。”
“閉嘴!區區心魔幻象,也敢饒舌!”虞清晝怒斥一聲,眼中厲色一閃,腰間符刀“驚蟄”自行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猛然斬向井中水麵!
“嘩啦——!”
水麵沒有如預想中那般炸開,反而像一塊被利刃劃破的布帛,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下一刻,那道衣衫整潔的幻影竟從裂縫中一步踏出,真實不虛地立於月下,與她相對而立。
“你看,你總是這樣,”幻影虞清晝淡淡地看著她,“遇到無法理解、無法控製的事,第一反應就是斬碎它。”
兩人對峙了整整一夜。
幻影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誅心:“謝昭華用命燒開了門,你卻隻想守著門縫,不敢讓人真的走出去。你為何要限製葉影與外界的接觸?為何回避所有重大的決策?你怕的不是他們會犯錯,你怕的是他們犯的錯,最後都要由你來收場。”
“你繼承了薑璃的火種,卻忘了她是怎麼燒光自己的。”
這句話如同一根毒刺,狠狠紮進了虞清晝的心臟。
她終於爆發了,聲音因為極致的壓抑而微微顫抖:“我不是薑璃!我沒有她那種生而為神、一錘定音的資格!我隻想守住這片地,讓她們還能有機會,說一句‘我想’!這就夠了!”
“不夠。”幻影搖頭,月光落在她清冷的臉上,竟有了一絲憐憫,“正因為你不是她,所以你才更重要——你是第一個,不用被天道認證,也能帶著所有人走下去的人。你的路,才是所有凡人都能走的路。”
爭執持續到黎明,天邊泛起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