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生抄寫佛經,心神恍惚間,將“慈悲為懷”誤寫成“悲辭為懷”,結果整卷經書的後續內容竟自行篡改,字字句句都在勸人離寺還俗,言辭悲切,令人斷腸。
有蒙童在私塾描紅,將“百善孝為先”的“孝”字,下麵多寫了一點,變成了一個不存在的“効”字。
當夜,他家中祠堂供奉的祖宗牌位,竟齊刷刷地“閉上”了牌位上刻出的眼部紋路,無論後人如何燒香磕頭,再也不受半分香火。
這些被視為不祥之物的“錯本”,此刻成了最神聖的祭品。
當它們被投入火堆,火焰並未如常般熊熊燃燒,而是化作一道道灰綠色的螺旋煙柱,盤旋上升,緩緩注入那支禿筆的斷裂處。
每當一卷錯本被完全吞噬,巨鐘便會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嗡”聲,細不可聞,卻仿佛能穿越時空,傳遍九州。
虞清晝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微弱的鐘鳴,遠在璿璣閣封神台基座下的“銘記之核”,其表麵就會多亮起一絲全新的、此前從未有過的細密紋路。
錯誤,正在被接納,被記錄,成為新世界法則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盲童,緩緩走入了火焰圍繞的圈中。
他無視了那些足以熔金化鐵的符火,來到巨鐘正下方,拾起一支被燒得隻剩半截的焦黑毛筆,蘸了蘸地上因霧氣凝結的水窪。
然後,他仰起頭,在那巨大的鐘底,寫下了兩個字。
“非正。”
墨跡入石,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筆畫延伸,自行衍化,在短短數息之間,竟構成了一篇光怪陸離、聞所未聞的荒誕詔書:
“奉天謬承運,帝曰:凡能自圓其說者,皆可稱帝;凡不敢改字者,永為奴籍。欽此。”
虞清晝看到這行字,心頭劇烈一震!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破壞與顛覆了。
這是在構建一套全新的、基於“自我解釋權”的合法性來源!
誰能定義自己的行為,誰就是主人!
“拓下來!”她立刻下令,“拓印萬份,交由各地靜默祭壇,隻可私下傳閱,嚴禁任何人宣稱其出自璿璣閣!”
這是在播撒火種,一顆足以將舊世界燒成白地的思想火種。
第三日午時,毫無征兆地,巨鐘猛然自鳴。
咚——!
那聲音不成音調,更無韻律,卻像一柄無形的巨錘,精準地敲擊在每一個曾對著天地神明、對著舊秩序說過“我不認”之人的識海深處!
九州大地,無數正在勞作、行走、交談的人們,身形猛然一滯。
當他們回過神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們發現,自己似乎能短暫地扭曲身邊局部文字的含義。
一名農夫指著自家早已乾涸多年的枯井,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對鄰居說:“你看,這是泉。”話音剛落,井底竟真的傳來“咕嘟”一聲,一股渾濁的地下水緩緩湧出。
一位村姑當街指著拋棄自己的負心漢,含淚怒罵:“你……你就是條狗!”那男子先是愕然,隨即竟真的不受控製地四肢著地,對著天空發出了陣陣狂吠。
“錯力”開始具現化了!
虞清晝
“好機會!”她立刻派遣十三名最精銳的心腹,攜帶大量故意留下筆誤的空白抄本,分彆潛入各大宗門世家的藏經閣。
他們的任務隻有一個——以“謄抄典籍”為名,留下儘可能多的“錯誤”,為舊有知識體係的全麵崩解,埋下無數顆定時炸彈。
如此,又過了四日。
第七夜,子時,一直保持著微弱鳴動的鐘聲,突然戛然而止。
虞清晝心有所感,身形一閃,登上懸崖,來到洞口朝內望去。
隻見那支禿筆斷裂的焦黑筆鋒處,正緩緩滲出一滴粘稠的、紫灰色的墨汁。
墨汁凝聚成形,脫離筆尖,墜入下方無儘的深淵。
在墜落的瞬間,它轟然爆開,化作億萬隻紫灰色的飛蛾。
每一隻飛蛾的翅膀上,都赫然印著一個殘缺不全、聞所未聞的詭異步符。
它們振動著翅膀,悄無聲息地飛出洞窟,融入了南嶺的茫茫夜色之中。
虞清晝立刻取出那本由玉冊拓印而成的“立法者名錄”,想要記錄下這詭異飛蛾的形態。
然而,她剛一翻開,冊頁卻自行翻到了空白的一頁。
紙張的纖維再次自行重組、變色,一行新的條文,開始緩慢浮現:
“凡被定義為謬誤者,即為真言起點。”
與此同時,遠在萬裡之外的北境雪原。
一名被宗門流放至此的少女,正在冰天雪地裡練習符法。
她凍得手指僵硬,一不小心畫錯了關鍵的一筆,本該召喚天雷的符陣,卻嗡的一聲,引來了漫天絢爛的桃花雨。
少女先是一怔,隨即望著這絕境中的絢爛,仰頭發出一串清脆的大笑。
她像是在對這荒唐的天地宣泄,脫口而出:“原來錯,才是對的開始!”
這句話,仿佛蘊含著某種初生的言靈之力,隨風飄蕩,跨越山海,最終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璿璣閣封神台頂端,那株透明幼樹新生的葉片之上。
話語消散,葉尖處,卻凝成了一顆晶瑩剔透、仿佛蘊含著一個完整世界的露珠,在清冷的月光下,靜靜等待著下一個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