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軍前線指揮部,在梅津美治郎噴出的那口鮮血中,徹底凝固了。
醫官和衛兵手忙腳亂地衝上來,將他抬到行軍床上。
掐人中,打強心針,一番折騰之後,梅津美治郎那張死灰色的臉,才總算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他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球轉動著,像一具剛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僵屍。
他沒有看圍在身邊的將官們,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嘴唇翕動,發出了如同夢囈般的聲音。
“我們的飛機……我們的坦克……”
沒有人敢回答。
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和恐懼。鐵原平原上的那場單方麵屠殺,通過電波和零星逃回來的幸存者的描述,已經清晰地呈現在他們麵前。
那不是戰爭。
那是神明對凡人的懲罰。
“玄武”坦克那修長而致命的炮管,“朱雀”戰機那優雅而冷酷的身影,已經化作了夢魘,深深烙印在每一個關東軍高級將領的心裡。他們引以為傲的“鋼鐵洪流”,他們最後的賭注,在絕對的技術代差麵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梅津美治郎掙紮著,想要坐起來。一名少將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
“說。”他嘶啞地開口,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告訴我,在鐵原,在高麗的土地上,我們還剩下多少可以戰鬥的士兵?”
作戰參謀長低著頭,聲音艱澀地如同砂紙摩擦:“司令官閣下……裝甲部隊,已經……名存實亡。一萬輛坦克,能撤回來的,不足五百輛,而且大多帶傷,油料彈藥耗儘。航空兵……全軍覆沒。”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不忍心說出接下來的數字。
“跟隨裝甲部隊行動的步兵、工兵、後勤部隊,在之前的炮擊和混亂中,也損失慘重。根據各師團殘部的報告,我們……我們目前還能組織起來投入戰鬥的兵力,大約……十萬人。”
十萬。
指揮部裡,響起了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幾個年輕的參謀,已經控製不住地開始啜泣。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梅津美治郎的臉上,沒有再出現崩潰的表情。他反而異常地平靜了下來,那是一種死寂的、燃儘了一切情感的平靜。
“十萬人……”他喃喃自語,深陷的眼窩裡,那團鬼火似乎又重新燃起,隻是這一次,火焰的顏色,是代表著毀滅的黑色。
“足夠了。”
他抬起頭,那雙眼睛看得所有人心底發寒。
“傳我命令。”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命令所有殘存部隊,放棄所有重裝備,集結所有還能動的兵力,以聯隊為單位,對支那軍坦克陣地,發起最後的總攻。”
“什麼?!”
一名資格最老的軍團長失聲驚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令官閣下!您這是要……讓他們去送死啊!敵人的坦克,根本就不是用血肉之軀可以對抗的!這毫無意義!”
“毫無意義?”梅津美治郎緩緩地轉過頭,盯著那位軍團長,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中田君,你告訴我,什麼才叫有意義?是像現在這樣,等著劉文鋒的鋼鐵軍團休整完畢,開過鴨綠江,踏平奉天,在我們的僑民和家眷麵前,進行一場勝利的閱兵嗎?”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還是等著我們所有人都被釘上戰敗的恥辱柱,然後體麵地切腹,向天皇謝罪?”
那位軍團長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煞白。
“我知道。”梅津美治郎的聲音又低沉下去,像是在對所有人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我知道用人命去填,贏不了。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玄武’坦克,是帝國的技術無法理解的怪物。但是,我們現在還有彆的選擇嗎?”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那片代表鐵原平原的區域上,重重地戳了一下。
“敵人贏了,但他們不是沒有代價的。他們的坦克,經過一夜的激戰,彈藥和油料必然消耗巨大。他們的乘員,也一定是筋疲力儘。這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
“我們是戰敗了,但我們還有十萬條命!十萬名武裝到牙齒的帝國勇士!我要用這十萬條命,去消耗他們!去摧毀他們!用我們的屍體,絆住他們前進的履帶!用我們的鮮血,腐蝕他們的鋼鐵!”
“我要讓劉文鋒看到,就算他能用技術碾碎我們的戰車,他也必須用他士兵的命,來跨過我們十萬關東軍的屍體!”
“摧毀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摧毀他們在陸地上的力量!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我們……最後的尊嚴!”
梅津美治郎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理智,隻剩下純粹的、要與敵人同歸於儘的瘋狂。他不是在指揮一場戰爭,他是在主持一場規模空前盛大的集體自殺。
指揮部裡,再也沒有人敢出聲勸阻。
他們看著眼前這個如同惡鬼般的司令官,心中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們知道,當這條命令下達,關東軍的最後一滴血,也將被榨乾。
這片滿洲的黑土地,將成為他們七十萬人共同的墳墓。
……
漢城,龍國海軍陸戰隊第一集團軍總指揮部。
氣氛與關東軍的愁雲慘霧截然不同,但也並非一片歡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