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有時候像一門手藝。
手藝人,有高下之分。
王平以前覺得自己是個不錯的手藝人,至少,他能活下來。
可到了北洋,他才發現,自己以前那點手藝,頂多算是個街邊補鍋的,而北洋的教官們,個個都是能造出鐘表的匠人。
他們教的東西,精細到了每一個動作,每一聲呼吸。
怎麼在奔跑中出槍,怎麼在翻滾後立刻形成射擊姿態,怎麼用眼神和簡單的手勢與隊友溝通,甚至,怎麼在戰場上用最快的速度,給自己包紮傷口。
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高效地殺敵,並且,活下來。
“在咱們北洋,總司令說過,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比十個沒腦子的莽夫加起來還有用。你們的命,金貴著呢!”這是張衝在訓練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代理班長王平,把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裡。
他不再是那個隻想混日子,偷奸耍滑的老兵油子了。
當他第一次,帶領著自己那磕磕絆絆的班組,在付出“陣亡”兩人的“慘痛”代價後,成功拿下那麵象征勝利的紅旗時,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成就感”的東西,在他心裡生根發芽。
他開始琢磨戰術,開始在休息時,拉著班裡的弟兄們,反複演練配合。他甚至會厚著臉皮,去向張衝請教問題。
張衝對他,依舊沒什麼好臉色,但總會不耐煩地指點他幾句。
而這幾句,往往讓王平茅塞頓開。
整個西郊大營,就像一個巨大的熔爐。
十萬新兵,就是被扔進來的鐵礦石。
而張衝這樣的教官,就是熔爐裡的烈火和鐵錘。
他們毫不留情地,將這些礦石裡的雜質,一點點地錘煉出去,把那些舊軍隊帶來的,根深蒂固的惡習——懶散,自私,山頭主義,個人英雄主義——砸得粉碎。
這個過程,痛苦而漫長。
每天都有人崩潰,每天都有人想逃跑。
但更多的人,在咬牙堅持。
因為,這座熔爐,在錘煉他們的同時,也在給予他們前所未有的東西。
除了頓頓有肉的夥食,還有那份被當成“人”來看待的尊重。
在這裡,軍官不能隨意打罵士兵,除非你違反了軍紀。
在這裡,隻要你有能力,哪怕你隻是個大頭兵,也有機會脫穎而出。
王平這個代理班長,就是最好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他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強。
那種力量,不僅僅是來自於手中的“暴風”步槍,更是來自於身邊,那些可以把後背交給他們的戰友。
這天下午,訓練結束,王平正帶著三班的弟兄們,在營房前的空地上,擦拭保養他們的“媳婦兒”。
挑了一天大糞的錢老三和前任魯中班長,也終於被放了回來。
兩人渾身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垂頭喪氣,像鬥敗的公雞。
錢老三那幾個同鄉,趕緊圍了上去。
“三哥,你沒事吧?”
錢老三擺了擺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不遠處,正一絲不苟地給槍管上油的王平,眼神複雜。
他是個粗人,但也分得清好歹。今天在後山,他和那個魯中大漢,從一開始的互相埋怨,到後來的默默無言,再到最後,互相搭把手,才勉強完成了任務。
一百擔大糞,磨掉了他一身的戾氣和傲氣。
他現在才明白,張衝罰他們,不是為了羞辱他們,而是為了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在北洋,沒有個人,隻有集體。
“王平。”錢老三站起身,走了過去。
三班的弟兄們,都警惕地站了起來,握緊了手裡的槍。
王平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有事?”
錢老三的臉,又漲紅了。他一個在江湖上橫著走慣了的人,還從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他扭捏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今天……是俺不對。以後,俺……聽你的。”
說完,他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轉身就走。
王平愣住了。他看著錢老三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裡那支冰冷的步槍,突然笑了。
看來,這熔爐,還真有點東西。
一個月後,西郊大營舉行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結業大演習。
總指揮,是海空軍總參謀長,周衛國。
十萬新兵,被分成了紅藍兩軍,在這片廣闊的訓練場上,進行一場最接近實戰的對抗。
王平,已經不再是代理班長了。
他憑借著出色的表現,被正式任命為三班班長。而錢老三,成了他的副班長,也是他最得力的臂助。
演習開始的命令下達。
王平所在的藍軍,擔任主攻任務。
他們的目標,是攻占紅軍據守的一座小鎮。
“都聽好了!”王平趴在出發陣地的土坡後,壓低了聲音,對身後的九個兵說道:“咱們的任務,不是去啃鎮子中心那塊硬骨頭!那是主力部隊的事!”
他指著地圖上,小鎮側翼的一座獨立小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