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深綠色的九七式重型轟炸機,在萬米高空撕開雲層,孤獨地向南飛行。
這架飛機被臨時改裝成了運輸機,機腹的炸彈倉被拆除,換上了幾排簡陋的金屬座椅。
機艙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燃油和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
栗林忠道中將靜靜地坐在舷窗邊,金屬機身的震動和引擎的巨大轟鳴,仿佛都與他無關。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一張已經微微泛黃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是他的妻子和一雙可愛的兒女,他們笑得燦爛,背景是東京一處寧靜的庭院。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照片的邊緣,照片上的笑臉,是他內心唯一的溫暖和柔軟。
“鎂國就像一台巨大的工業機器,一旦它全力運轉起來,那種力量,足以碾碎任何阻擋在它麵前的東西……我們的國力,與它相比,就像是一家手工作坊。”
這是多年前,他從鎂國武官任上歸來,在參謀本部會議上說過的話。
他記得當時滿座將官看他的眼神,有鄙夷,有嘲笑,更多的是一種看傻子般的憐憫。
他們沉浸在日俄戰爭的榮光和“九一八”輕易得手的狂熱裡,堅信大和民族的精神力可以戰勝一切。
“栗林君,你是在鎂國待久了,被他們的威士忌和好萊塢女明星腐蝕了武士的靈魂!”一位他素來尊敬的前輩,當時毫不客氣地當眾訓斥他。
從那天起,“鎂吹”、“懦夫”、“非國民”的標簽就悄悄地貼在了他的背上。
他被投閒置散,從參謀本部的核心被一腳踢到了北方的邊境守備隊,一待就是好幾年。
直到劉文鋒的出現,那個如彗星般崛起的男人,用一場場酣暢淋漓的勝利,把帝國引以為傲的關東軍打得節節敗退,把大本營那些狂熱的戰爭瘋子們一個個耳光扇得啪啪作響。
現在,他們終於又想起了他這個“鎂國通”。
一紙調令,將他從冰天雪地的北國,調往這片亞熱帶的群島——流球。
第108師團,師團長。
調令上說,這是帝國在流球防線的核心,是一支精銳的常設師團,肩負著拱衛本土南大門的重任。
栗林忠道心中卻沒有絲毫被重用的喜悅。
他太清楚了,越是在這種時候被推到前台,就越說明前方的戰事已經糜爛到了何種地步。
這根本不是重用,這是在找一個能夠承擔戰敗責任的替罪羊。
“將軍,我們快到了。”副官的聲音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栗林忠道收好照片,貼身放在胸前的口袋裡,然後望向窗外。
蔚藍色的太平洋無邊無際,如同一塊巨大的藍寶石。
一座狹長的島嶼出現在海天之間,島上覆蓋著鬱鬱蔥蔥的綠色植被,白色的沙灘如同一條蕾絲花邊,鑲嵌在島嶼的邊緣。
流球。
鎂得就像一幅畫,卻也鎂得讓人心悸。
栗林忠道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這片鎂麗的土地,將會被鮮血和炮火染成截然不同的顏色。
飛機在那霸機場降落時,前來迎接的軍官陣容不大,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的大佐,名叫矢矧莊司。
他是第108師團的參謀長,也是栗林忠道未來的副手。
“師團長閣下,一路辛苦!”矢矧莊司的腰杆挺得筆直,聲音洪亮,眼神裡充滿了軍人特有的執拗和狂熱。
栗林忠道隻是微微點頭,沒有多餘的寒暄:“矢矧君,帶我去看看我們的部隊。”
“哈伊!”矢矧莊司眼中閃過一絲對新任師團長冷淡態度的詫異,但還是立刻執行了命令。
車隊沒有開往師團部,而是直接駛向了海岸線。
當栗林忠道站在嘉手納的海灘上時,他終於親眼見到了他麾下的“精銳之師”。
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吹拂著他漿洗得筆挺的軍裝。
不遠處的沙灘上,數千名士兵正在熱火朝天地挖掘著工事。
可當他仔細看去,心臟不由得沉了下去。
那所謂的“精…銳”,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人群中,有頭發花白、背都有些佝僂的老兵,他們動作遲緩,挖幾下沙子就要停下來喘口氣,栗林忠道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一個老兵在吆喝時,嘴裡漏風,僅剩的幾顆牙齒搖搖欲墜。
更多的,則是一群稚氣未脫的少年。
他們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身材瘦小,臉上還帶著孩童般的絨毛。
他們身上那套寬大的軍裝顯得極不合身,手中的三八式步槍比他們半個身子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