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主義?”那個霓虹軍官冷笑一聲:“他們是帝國的軍人,他們的歸宿是戰場,不是澳門的賭場。把他們交出來。”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是命令。
甲板上的神風隊員們,早已激動地站成了一排,整理著自己破爛的軍服,仿佛在等待著檢閱。
他們看著雪風號,就像看著救世主。
隻有佐佐木戀次,悄悄地向後退去。他想躲起來,躲到船艙的角落裡,躲到橡膠貨堆的縫隙裡。
但已經晚了。
那個軍官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人群,最後,定格在了他的臉上。那軍官愣了一下,隨即眼睛猛地睜大,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放下了擴音器,快步跑進艦橋。
幾分鐘後,他和一個肩上扛著佐官肩章的中年男人一起走了出來。那個佐官拿著一個望遠鏡,死死地盯著佐佐木戀次,看了足足一分鐘。
“不會錯的……是他……”佐官放下了望遠鏡,聲音裡充滿了震驚和一種古怪的狂喜:“那個‘奇跡’!佐佐木戀次!他還活著!”
佐佐木戀次這個名字,像一顆炸彈,在雪風號的甲板上引爆了。
那些水兵們紛紛伸長了脖子,用看神仙一樣的目光,望向這個從海上撈起來的、渾身狼狽的年輕人。
“把他帶回來!立刻!把他帶回來!”佐官對著擴音器,發出了近乎咆哮的指令。
雪風號放下了舷梯。幾個全副武裝的水兵衝了過來。
費爾南德斯船長還想爭辯幾句,但看到對方那副要吃人的架勢,明智地閉上了嘴。
他隻是同情地看了一眼佐佐木戀次,聳了聳肩,仿佛在說:“小子,祝你好運。”
其他神風隊員們,爭先恐後地爬上舷梯,回到了“組織”的懷抱。
佐佐木戀次站在原地,沒有動。
“佐佐木兵曹長!”一個水兵頭目走到他麵前,立正敬禮,眼神裡充滿了狂熱的崇拜:“請跟我們回去!全艦隊都在為您祈禱!”
佐佐木戀次看著他,又看了看那艘灰色的驅逐艦,和它背後那片蔚藍的天空。
他知道,他那短暫的、關於澳門的夢,碎了。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隻是像一具行屍走肉,跟著水兵,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條通往地獄的舷梯。
當他踏上雪風號甲板的那一刻,他聽到了身後費爾南德斯船長幸災樂禍的喊聲:“嘿!霓虹人!你們的英雄歸你們了!記得把他那份餅乾錢付一下!”
雪風號拉響了汽笛,調轉船頭,向著來路駛去。鹿屋基地的方向。
佐佐木戀次站在船尾,看著那艘“裡斯本之光”號貨輪,看著它煙囪裡冒出的黑煙,看著它堅定地向著西南方向,向著澳門,向著自由,漸行漸遠。
他的心,也跟著那艘船,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不沉的“雪風”號,帶回了一個不想回來的“不死鳥”。
這真是世界上最大的諷刺。
……
鹿屋航空基地的氣氛很古怪。
按理說,第二次神風特攻,雖然損失慘重,但也取得了“擊傷敵巡洋艦一艘”的“輝煌戰果”,並且湧現出了像佐佐木戀次隊長那樣“與敵同歸於儘”的偉大英雄,本該是一片肅穆與榮耀交織的景象。
但現在,基地裡所有知情的軍官,從佐井中隊長到後勤倉庫的文書,臉上都掛著一種便秘般的表情。
因為那個“偉大英雄”,那個本該被供奉在祭台上的“軍神”,又一次,活生生地,回來了。
消息是雪風號用加密電報發回來的。當譯電員把那封寫著“於外海成功搭救佐佐木戀次兵曹長”的電報送到佐井中隊長手裡時,佐井那隻獨眼裡迸發出的,不是驚喜,而是驚恐。
他捏著那張薄薄的電報紙,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他精心策劃的第二場英雄葬禮,連悼詞的草稿都寫好了,菊花和桐木盒也都備齊了,現在,主角又一次放了鴿子。
這已經不是意外了,這是挑釁!是對“神風精神”赤裸裸的羞辱!
“備車!”佐井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他要去港口,他要親眼看看,這個打不死的小強,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當佐井中隊長的吉普車風馳電掣地趕到佐世保軍港時,雪風號剛剛靠岸。碼頭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鬨的海軍官兵。
佐佐木戀次,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海軍製服,在一群軍官的簇擁下,像個得勝歸來的將軍一樣走下舷梯。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讓人發毛。他看著前來迎接他的佐井,甚至還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在跟一個老熟人打招呼。
佐井的臉部肌肉在劇烈抽搐,那道疤痕漲成了紫紅色。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周圍的空氣仿佛都下降了好幾度。
所有人都以為,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佐井中隊長會像上次一樣,給這個“逃兵”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後把他拖回基地軍法處置。
然而,佐井隻是死死地盯著佐佐木戀次,看了足足十秒鐘。然後,他突然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