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的戰事,成了一台絞肉機。
半年了,整整半年,帝國最精銳的陸軍師團和劉文鋒的北洋軍,在這片焦土上,像兩頭被鎖在籠子裡的巨獸,瘋狂地撕咬著對方的血肉。
最初投入的七十萬皇軍,如今隻剩下三十萬不到,屍骨堆滿了每一條山穀和每一片灘頭。
對麵的北洋軍同樣筋疲力儘,三十萬人也折損過半。
然而,戰爭機器一旦開動,就不會輕易停下。
更多的年輕人,被從本土的農田和工廠裡拉出來,塞進軍裝,經過三周的“精神注入”,便被運往前線,成為這台機器的新燃料。
絞肉機不隻在陸地上運轉,海與空,更是吞噬生命的大口。
聯合艦隊和北洋艦隊的炮口,幾乎從未停歇。
而神風特攻隊,這個被譽為“帝國之光”的組織,也在這半年裡,以前所未有的頻率,將一架又一架的飛機,連同裡麵的年輕人,射向敵人的鋼鐵艦隊。
在這片由死亡和瘋狂主宰的舞台上,佐佐木戀次,成了一個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荒誕不經的傳說。
自從被任命為那支隻存在於紙麵上的“櫻花分隊”隊長後,他並沒有立刻被塞進那口會飛的棺材。
上頭似乎覺得,直接動用“決戰兵器”太過浪費,或者說,他們更想親眼看看,這個“不死鳥”的奇跡,到底能持續多久。
於是,佐佐木戀次又回到了他熟悉的零式戰機裡。
在接下來的五次出擊任務中,他總能活著回來。
第一次,他的返航理由是“急性腸炎,突發性腹瀉”。
當他臉色煞白,捂著肚子,連滾帶爬地從駕駛艙裡出來,直奔廁所時,前來“迎接”的佐井中隊長臉上的肌肉,抽搐得像是被電擊了一樣。
一個準備好去死的英雄,總不能在衝向敵艦的半路上,因為拉肚子而墜機吧?這聽起來太不像話了。
第二次,他的理由是“機載羅盤失靈,遭遇濃霧,徹底迷航”。他在海上轉了三個小時,耗光了副油箱的燃油,最終“幸運地”找到了返航的路線。
第三次,他聲稱自己“花粉過敏,噴嚏不斷,無法瞄準”。
第四次,他說自己“在雲層中看到了天照大神的幻影,神明指示他時機未到,需等待下一次的‘天啟’”。這個理由過於神棍,卻讓那些狂熱的軍官們將信將疑。
第五次,他甚至沒找理由。他跟著編隊飛到一半,一聲不吭地調轉機頭就飛了回來。當佐井中隊長在停機坪上對他咆哮時,他隻是麵無表情地掏了掏耳朵,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想飛了,沒心情。”
佐井中隊長氣得差點當場拔刀。
佐佐木戀次,這個曾經的“奇跡”,如今成了鹿屋基地最大的笑話和最頭疼的麻煩。
他像一顆扔不掉,也咽不下的魚刺,死死地卡在神風特攻隊的喉嚨裡。
殺了他?不行。他是大西閣下親口冊封的“英雄”,是“神風精神”的活廣告。
私下處決他,等於承認這出神話是場騙局。
讓他繼續出擊?可他總能活著回來。
他每一次的生還,都像一記無聲的耳光,抽在“玉碎攻擊”的邏輯上。
他甚至成了地勤和新兵們私下裡的“吉祥物”,大家都在賭,這位“不死鳥曹長”下一次會用什麼離譜的借口返航。
機修倉庫的田中老兵曹,甚至還開了個盤口。
押“拉肚子”的賠率最低,押“看見神仙”的賠率最高。
據說,佐佐木戀次本人還偷偷下了注,押的還是冷門。
這種近乎羞辱的局麵,讓佐井中隊長的忍耐,終於達到了極限。
又一次出擊的日子來臨了。
黎明前的簡報室裡,氣氛壓抑得可怕。
佐井中隊長用他那隻獨眼,像掃描儀一樣,緩緩掃過隊列前方的佐佐木戀次。
“今天的目標,”佐井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像兩塊鏽鐵在摩擦,“是敵軍在‘赤尾嶼’的補給船隊。由佐佐木少尉,率領第六分隊,擔任主攻。”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為了確保佐佐木少尉能夠心無旁騖地執行任務,軍令部下達了特彆指示。本次出擊,將對你的座駕,進行‘特彆加固’處理。”
佐佐木戀次心裡咯噔一下。
簡報結束後,他走向自己的飛機。
那是一架嶄新的零式五二型,機身在晨曦中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而飛機旁邊,站著幾個麵色凝重的機修兵,為首的,正是田中老兵曹。
他們手裡拿著的,不是扳手和油壺,而是電焊設備。
看到佐佐木戀次走過來,田中老兵曹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壓低聲音,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少尉,這次……是佐井中隊長親自下的死命令。我們也沒辦法。”
佐佐木戀次看了一眼那台嗡嗡作響的電焊機,又看了看自己駕駛艙的座艙蓋。他明白了。
演戲結束了。
他們連借口都懶得找了,直接圖窮匕見。
“動手吧。”佐佐木戀次平靜地說。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質問。他像往常一樣,檢查了機身,然後敏捷地爬進了那個狹窄的駕駛艙。
他坐好,扣上安全帶,最後看了一眼外麵灰蒙蒙的天空。
田中老兵曹歎了口氣,對身後的徒弟使了個眼色。
“哢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