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失了一年。這一年裡,他去了哪裡?他用什麼,喂養出了這樣一支恐怖的軍隊?石油……技術……還有那些在戰爭結束後無處可去的亡命徒。”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他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武裝到了牙齒的戰爭集團。對付這樣的敵人,不能隻用大炮。”
他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同僚們。
“派一個人去。一個足夠分量,也足夠強硬的人。去和他談。”
“談?”金斯利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和那個屠夫談什麼?”
“談條件,談底線,談……他到底想要什麼。”道格拉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要知道,這條瘋狗的脖子上,到底有沒有一根我們可以抓住的鏈子。如果實在沒有……”
他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實在沒有,那就隻能不惜一切代價,擰斷它的脖子。
……
“黑鯊一號”,周衛國的船艙。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嘔吐物混合的怪味。周衛國跪在盥洗室的地板上,將胃裡最後一點酸水都吐了出來。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那些血腥的畫麵,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
燃燒的船體,被染紅的海水,在水中掙紮呼救、卻被機炮打成一團團血霧的人……
他曾經以為自己見慣了生死,他曾在屍山血海裡衝殺,眼皮都不眨一下。可眼前的這一切,不一樣。那不是戰鬥,不是交鋒,那是……清理。就像人用殺蟲劑清理一群螞蟻,高效、冷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
艙門被敲響了。
周衛國沒有理會。他用水衝了衝臉,冰冷的水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著鏡子裡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感覺無比陌生。
門外的人很有耐心,沒有繼續敲,隻是靜靜地等著。
良久,周衛國才扶著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打開了門。
克勞塞維茨站在門外,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和幾片烤得金黃的吐司。他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製服,單片眼鏡在走廊的燈光下閃著光,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
“周顧問,您已經一天沒有進食了。我想,您需要補充一點能量。”他的中文說得越來越流利,帶著一種德國貴族特有的嚴謹腔調。
“我吃不下。”周衛國推開他,想從他身邊走過去。
“是因為負罪感嗎?”克勞塞維茨沒有讓開,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錐子,紮進周衛國的耳朵裡,“為那些侵略者感到不忍?還是為自己身為一個旁觀者,卻無能為力而感到羞愧?”
周衛國的腳步停住了。他猛地轉過身,一把揪住克勞塞維茨的衣領,將他狠狠地按在冰冷的艙壁上。
“你懂什麼!”周衛國低吼著,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們是侵略者,是戰犯,他們該死!但他們應該死在審判席上,死在法律的絞索下!而不是像這樣,像一群牲口一樣,被毫無尊嚴地屠宰!”
麵對周衛國的暴怒,克勞塞維茨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驚慌。他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隻是平靜地看著周衛國。
“法律?尊嚴?”他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嘲諷,“周顧問,您真是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請問,當他們的軍隊在金陵城裡,用刺刀挑開孕婦的肚子,用比賽的方式砍下平民的頭顱時,他們在談論法律和尊嚴嗎?”
周衛國渾身一震,揪著他衣領的手,不自覺地鬆了幾分。
“戰爭,從來就不是紳士的遊戲。”克勞塞維茨從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戰爭的本質,就是意誌的較量。一方,要用暴力,迫使另一方,屈服於自己的意誌。將軍的意誌,就是要用最深刻的痛苦,在這片土地,在這個民族的骨血裡,刻下一個永恒的教訓:有些地方,是他們永遠不該踏足的禁地。而痛苦,是最好的老師。”
他端起那杯咖啡,遞到周衛國麵前。
“您看,您和將軍的分歧,不在於該不該懲罰他們,而在於用什麼方式。您追求的是程序的正義,而將軍,追求的是結果的效率。從哲學的角度看,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命題……”
“閉嘴!”周衛國打斷了他,“我不想聽你的歪理邪說。我隻問你,劉文鋒他到底想乾什麼?報複完了,然後呢?他想統治世界嗎?”
“統治世界?”克勞塞維茨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不,不,您誤會了。將軍對土地和權力沒有興趣。那些東西太……庸俗了。”
他湊近周衛國,壓低了聲音,眼神裡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芒,那是周衛國隻在那些最極端的法西斯分子臉上才見過的光芒。
“將軍不是要統治世界,他是要……重塑世界。把這個建立在謊言、妥協和虛偽之上的舊世界,徹底打碎,然後在一片廢墟之上,建立一個……純粹的,隻遵循力量和真理的新秩序。而我們,很榮幸,能成為這場偉大變革的見證者和執行者。”
周衛國呆呆地看著他,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他終於明白了。
劉文鋒不是瘋子。
瘋子,隻是想毀滅。
而劉文鋒,他想扮演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