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斯特林從檔案堆裏抬起頭來。
“大人,”秦路從門外探頭出來:“紫川寧小姐求見。”
斯特林一陣慌亂。盡管他已經結婚成家了,但他還是承認自己不懂女人。在他看來,女人是很麻煩的動物。他知道紫川寧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他寧願麵對著二十個魔族團隊也不願應付一個哭哭啼啼的哀怨少女。他托著下巴,好聲氣地和秦路商量:“能不能跟寧小姐說,我不在?”
“晚了。”秦路麵無表情地說:“我已經跟她說你在,而且很有空。”
“你!”斯特林一時氣結,他苦笑。
七十三個師團的預備役士兵要轉入現役,家族要增添近五十萬的軍隊編製,要給這批部隊安置集結點和部署在各個戰略要地上;流風霜在西部蠢蠢欲動,流風家的十字軍已經開到了多倫湖前線,大兵壓境,西部軍十個師團的部隊麵臨被包圍的危險,明輝統領的告急文書如同雪花般飛來。在瓦倫前線的軍事演習中,演習部隊又和魔族發生流血衝突,二十一個士兵和三個軍官在衝突中陣亡,淩步虛向紫川家正式遞交了警告,火yao味非常濃烈,第二次遠東戰爭已經近在眼前。
同時,各行省駐軍發來的報告堆得有小山那麽高。行省總督們深通為官之道,為了讓自己的檔案得到重視,每份信封上都用紅字標明了:“緊急!”、“十萬緊急!”、“火急!”、“極端重要!”、“危急!”自己哪一份都不敢遺漏,一一批覆,結果大多的報告都隻是:“對某某軍官的調令的請示”、“缺少一百套夏季服裝申請補給”、“駐地營地水澇,請示是否轉移駐地?”
昨晚自己工作到淩晨三點,早上七點又起床繼續幹,八點進總長府做簡單匯報,九點到元老會答覆關於燕京駐軍擾民事件的處理結果,十點視察新組建的部隊,聽取師團長官們的匯報,中午也不能休息,自己和部下們忙得象狗一樣把舌頭都吐出來了,而現在……
“給我準備一杯茶,要濃的。”斯特林吩咐進來的秘書,同時站起身跟秦路說:“走吧,一起出門去迎接寧小姐。”
“寧小姐大駕光臨視察,軍務處全體同仁同感榮幸!”領著部屬們站在門口,斯特林微笑地歡迎紫川寧,深深地鞠了一躬。
盡管已是初春時節了,天氣還是很冷。紫川寧靜靜地站在門口,披著一件潔白的紹皮大衣,纏著紅色的圍巾,美麗得令人目眩神馳。那些第一次見到她的年輕軍官們被這位家族繼承人的美麗所懾,不敢抬頭正視。她身邊沒有一個隨從。看著斯特林擺出了這般隆重而正式的儀仗,她秀眉一蹙,隨即開顏:“斯特林大人大客氣了,我隻是隨便來看看。叨攪各位了?”她望向一邊的秦路等人。
“哪裏,哪裏。寧小姐大駕光臨,這是我們的榮幸,請都請不來呢!”秦路笑著說。
斯特林微笑著不作聲,在紫川寧的目光中,他看到了焦急。他和她都明白,這次拜訪絕非一次“隨便看看”。
雖然紫川寧並沒有擔任任何實職,但她是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這個身份相當於家族首腦,淩駕於任何家族官員之上。斯特林將紫川寧請入了辦公室,按照正式的程序,他和一眾軍官開始給這位前來視察的家族繼承人進行匯報。
“不知小姐有意了解軍務處哪一方麵的工作呢?”斯特林問。
紫川寧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微笑說:“隨便談談吧。”
斯特林非常了解這個眼神的意思:“斯特林,你這個家夥竟敢和我裝傻!”
於是他就憨憨地傻笑起來,吩咐秦路說:“老路,給寧小姐匯報一下西部邊境的局勢吧,那邊情況比較重要。”
“明白!寧小姐、斯特林大人,眾所周知,在西部對我家族構成最大威脅的是流風家族。它是我們家族的死敵!流風家族的軍隊分為三個係統,國防軍係統,十字軍係統、還有就是遠京衛戍軍區。”
“一說到流風家就不能不說到流風霜。在流風家族內部,流風霜無疑是首屈一指的重將和權臣。但人們往往不知道,雖被流風西山冊封為‘終身護國統領’的榮譽稱號,但是就實際宮職來說,她不過是習冰軍區的司令,轄地不到三千平方裏,論職位,她不過和我紫川家的一個行省總督差不多。但實際上,習冰軍區位於流風家與我紫川家和林家接壤的三角地區,是兵家必爭之地,流風家族在此地部署了重兵死守。就在習冰軍區以及周邊鄰近地區的防守地域,部署了十字軍的主力和國防軍係統的一百三十個聯隊,而且自從流風霜在遠京失勢來到習冰地區後,得到了流風路的大力支持,她一直致力於流風家軍力的加強,自行在三大係統外一手創建新軍——風霜團。她所指揮的部隊包括了流風家族最強的實戰部隊,是流風家實質上的“兵馬大元帥”。就目前來說,她和她的軍隊對我紫川家的安全造成了最大的威脅,而且近來的諸多跡象表明,她對我紫川家懷有強烈的野、心……”
秦路抓住了機會,從當前形勢一直說到展望未來,“我神勇的家族軍隊必將戰勝無恥的冠以流風姓氏的無恥人類敗類”雲雲,說得滔滔不絕。
斯特林默不作聲地觀察著:表麵上,紫川寧聽得非常認真,身子微微前傾,不時輕輕點頭:“哦,是這樣的嗎……”、“嗯,對……”但她那雙遊離不定的眸子已經暴露了她內心的焦急和心不在焉,白皙的手指抓住了衣角,緊緊捏住。
斯特林暗歎一聲:“何必呢。”
匯報進行得又長又臭,接下來軍務處所屬的幾個高級軍官分別進行了關於各地區戰備工作的匯報,一共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眼看時間已經是中午了,斯特林微笑著終止了匯報會:“好了,大家說得都很好,寧小姐,您還需要了解些什麽情況嗎?”
“啊,”心不在焉的紫川寧回過神來,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猶豫一下,她笑笑說:“斯特林大人,有個情況我想向你了解一下。”
斯特林平靜地說:“好的。”
旁邊的軍官們識趣地起身,離開了辦公室,最後一個人出了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看著她,她卻局促不安,眼神遊離不定。
斯特林輕聲咳嗽—聲。
“斯特林大哥,”紫川寧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就直奔主題:“阿秀哥哥,他……他在哪裏?”
斯特林猶豫一下,還是回答了:“遠東。這幾年,他一直在遠東。”
紫川寧猛然後退一步:“啊!難道,他真的……”
“情況不是你想的這樣。”斯特林站了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園子裏,樹木已經長出了嬌嫩的綠葉。他回過頭來,直視著紫川寧,緩慢地說:“阿秀對家族的忠誠,沒有誰能比得上。他是個真正的忠貞之士。”
紫川寧呆呆地看著他。
“事情要從七**年的帕伊圍城說起。”
斯特林開始講述紫川秀兩年多的經曆:他忍辱負重,偽裝向魔族投誠,講述他英勇過人,於魔族聚會之時將雷洪當場格殺,殺傷魔族將領無數,國家得以懲罰殲逆,洗刷恥辱,魔族囂張的氣焰遭到沉重打擊。他憑著大智大勇,經曆九死一生的磨難,終於逃脫了魔族的魔掌。但狠毒的敵人不甘心失敗,捏造出可恥的謊言來中傷他,讓他有家歸不得,被迫流亡遠東。但就在這種艱難的情形下,紫川秀仍舊沒有放棄他對家族的忠誠與堅貞,在遠東臥薪嚐膽,秘密練兵,苦心積攢力量,終於等到時機成熟,他一手發動了遠東大起義,給予魔族沉重打擊,在不為人知的情形下默默地捍衛了紫川家的東方防線。當他從遠東歸來時候,又恰好遭遇神秘的刺客對紫川寧的行刺,他單槍匹馬狙擊對方全部高手,力保紫川寧得以幸免於難,自己卻被敵人所重創……
紫川寧安靜地聽著,腰挺得筆直,身形一動不動。盡管知道紫川秀後來一定沒事,但聽得斯特林敘述紫川秀經曆之險,她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緊張的神情。當得知那晚紫川秀為拯救自己受了重傷,她低下了頭側過瞼去,以免讓斯特林看見她眼中的波光閃動。
斯特林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自己心上人非但不是叛逆,而且還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這更讓她自己的作為顯得難以容忍。
“一個人,在遠離親人與朋友的地方,斷絕了消息,蒙受恥辱和罵名,默默地戰鬥。沒有得到家族一兵一卒的援助,憑個人的努力,他已經收複了遠東國土的大半,這在曆史上是從沒有過的!此功此業,足可光耀曰月,彪炳千秋!可以說,阿秀他完全無愧於當年遠星大人對他的栽培,無愧於哥應星大人對他的厚望,也無愧於——”
斯特林若有所思地看了紫川寧一下:“——寧小姐您曾經對他寄予的期望。”
紫川寧一直在壓抑著自己,告誡自己要冷靜。但聽著斯特林平和有力的陳述,不知不覺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她再也忍受不住了,起身在房間裏急切地走來走去。仿佛發著高燒,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了斑斑紅暈,心胸在起伏,呼吸急速,仿佛她正在承受著巨大的苦痛。不敢麵對斯特林嚴肅的臉,也因為雙腳已經不能支持自己了,她雙手扶著牆,對著牆壁長久地站立。
斯特林暗歎一口氣,他打開窗戶,大量湧進來的新鮮空氣中飽含著春天的氣息。黎明前下過一陣短時間的綿綿細雨,花園中的泥土被雨水衝過,到處留下了水流的痕跡,園子裏,大量的新芽正在幹枯的枝頭上爭先恐後地綻放,雨水洗過的新芽像是泡沫似的在陽光下閃著光芒,充滿了勃勃生機。他聽到了身後隱隱傳來的啜泣聲音,但卻故意忽略了。
過了幾分鍾,哭聲低了下來,斯特林轉過身去,走到紫川寧身邊,善解人意地遞上手帕。紫川寧沒有回過頭,低聲說:“謝謝。”接過了手帕。
當她回轉頭時候,她已經能控製自己了,除了眼睛有點潮濕相通紅外,她看上去一切正常。對著斯特林,她苦澀地一笑:“斯特林大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客氣,這是你應該知道的。寧小姐,你——”
仿佛害怕什麽,紫川寧匆匆地說:“我知道,斯特林大哥你是很忙的,我已經耽誤你很多時間了,實在不好意思。這就告辭了,代我向清姐問好。”
斯特林默默地點頭,看著紫川寧向門口走去,他突然出聲:“寧小姐,請留步一下。”
紫川寧的身影僵住了,詫異地回頭望來。
斯特林有點懊悔地揮一下手,卻不知該說什麽。為了紫川秀——也為了紫川寧,他隻是知道,絕不能讓紫川寧就這麽走掉。他總想為自己最疼愛的小弟做點事情,好挽回這段感情。
“寧小姐,以我的身份,也許我不該說,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事情……你也許真應該好好的考慮一下呢?”他皺著眉頭在苦苦思索,想找一個恰當又不傷害紫川寧自尊心的方式把自己的真正意思表白出來。
這時候,紫川寧反倒是善解人意,她笑了:“斯特林大哥,你是想不是想說,我和阿秀還有在一起的希望?”
紫川寧挑破了這層紙,斯特林大感輕鬆。他道:“正是。”
“阿寧,你是家族未來總長,是我的主君,以我紫川家家臣的身份,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但我又是看著你和阿秀長大的,承蒙你不棄,一直稱我為大哥,那今天,就允許我逾越一下臣子的本分。”
紫川寧柔聲說:“斯特林大哥,從小我是一直真的把你當大哥。你想說什麽,我大概也猜到了一點。你是想勸說我回頭,和阿秀哥哥重歸於好吧?”
“正是。”
“前天早上,我已經和元老會的馬維閣下談過了。”紫川寧欲言又止。
斯特林急切地追問:“怎麽樣?”
她嫣然一笑,美麗得猶如海棠帶雨:“今後,大家都還是好朋友。”
花了足足半分鍾斯特林統領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不禁感慨:青春年華的女孩子都能無師自通地擁有和外交官相媲美的言辭,明明是無情的分手絕交,她們卻有辦法說得那麽動聽:“我們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吧!”讓男人吃了啞巴虧還得扮出一副很有風度的樣子表示:我不要緊,我真的一點都不要緊,最後還得深情脈脈地祝她永遠幸福。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同情是站在那個花花公子的元老議員一邊的。
他欣喜說:“那就好!寧小姐,隻要您……”
“斯特林大哥,你不明白的。”紫川寧柔聲卻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話:“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我配不上阿秀。”
斯特林詫異地望著她,她笑了,笑得淒婉又堅決:“真的,我配不上他。他是那麽高尚,那麽勇敢。為了國家,為了人類,他浴血奮戰,捍衛國土。麵對祖國,麵對上天,他問心無愧。而我呢?就在他冒著生命危險,為我紫川家斬殲除逆;就在他九死一生,被魔族追捕的那些最危險的曰曰夜夜裏;在他衝鋒陷陣,冒著魔族的刀劍弓箭奮勇殺敵的時候,我沒能為他祈禱一聲,甚至我還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投降魔族了!”
斯特林安慰說:“這並不是小姐您的錯,當時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但我不是‘一般人’,我是他的……我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懷疑他,我也應該相信他,堅定不移。何況,斯特林大哥你,還有監察總長帝林閣下——你們始終都相信阿秀,不是嗎?而我更應該相信他,相信他不會死,相信他的忠誠,相信他對我的承諾!”
紫川寧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了:“但我沒能做到。愛情是對雙方的考驗,而這個考驗,我沒能經得住。誠然,我紫川家對阿秀是有所虧欠,但我對他的負義更是超過任何人。從孩提時代起,我欠他的,實在太多。多少次,他為我出生入死,但我能回報他的,隻有傷心和痛苦。我不是個值得他愛的人,如果沒有我,他會更幸福的。
“人們常說破鏡重圓——但破了的鏡子,裂痕還在,始終不可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斯特林望著她,他想到了阿秀告別時候那悲哀的背影,他理解紫川寧此刻的心情,深深的罪惡感使得她無法坦然地麵對他,而紫川秀傲氣和自尊更是使得他是不可能回頭的——誤會已冰消瓦解了,但隔閡依舊存在。彼此思念的兩個人依舊不能在一起,感情的事情真是複雜。
兩人心頭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該怎麽說起。最後,她盈盈地站起來:“斯特林大哥,謝謝你了,我想,我已經耽誤你太多時間了,該走了。”
“阿寧!”斯特林第二次叫住了她:“你再坐一下,我有些話要說。”斯特林站起來,傾身直視著紫川寧:“寧小姐,以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曆來看,我不相信世界上沒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即使有,縱使凶難臨頭,縱使形勢險惡,作為人類,我們隻要一息尚存,就要盡最俊一分努力。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與阿秀的感情遇到了挫折,相互之間存在著誤會,但無論什麽時候,絕不可放棄希望,絕不可自暴自棄,就權當一切回到了空白,一切重頭再來,那又怎樣?隻要我們努力爭取,付出真心,事情並非不可挽回!”
斯特林語調鏗鏘有力,其中流露堅定的信心。紫川寧聽得霍然動容。她明白了,為什麽斯特林能成為首屈一指的名將。他平時行事並不高調,也不引人矚目,但無論在如何艱難困苦的環境中,他都能顯示出真止男子漢的氣度,他堅定的信心就像陽光一樣灑遍左右,給周圍的人們依靠,成為人們精神上的支柱。
“阿寧,現在他遇到了麻煩,需要你的幫助。你願意嗎?”
“我願意,哪怕赴湯蹈火!”紫川寧立即回答,隨即又有點猶豫:“將來有那麽一天,當我——到那時候,我自然會為阿秀平反,恢複名聲。但現在,我無職無權,如何能對阿秀有所幫助呢?”
“首先,關於阿秀的一切情況,你還不能向外公布。阿秀的名譽還沒能恢複,如果泄露了,監察長大人、阿秀本人還有我都會很麻煩的。”
“我發誓,在沒得到斯特林閣下同意以前,我絕不將今天在這裏的談話內容向外泄露。若違此誓,讓我千刀——”
“行,行了。寧小姐,沒必要發毒誓那麽嚴重,隻要你答應就可以了。”斯特林打斷,笑說:“要未來的總長向我發誓保證,我還沒那麽大膽子啊!”
“斯特林大哥!”紫川寧嬌嗔道,不依地跺著腳,那女兒家的嬌態讓斯特林看得呆了。他簡單地跟紫川寧形容了一下紫川秀的處境:盡管他在遠東屢戰屢勝,但後勤供給能力的薄弱卻限製了他進一步擴展戰果。自己與帝林已經想盡辦法為他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籌集補給,但總還有存在著一些障礙和阻攔。
“軍務處這裏的事務我可以處理,監察廳的監督帝林閣下也可以解決。在家族的高級官員中,我們唯一顧忌的就是幕僚長哥珊閣卜。她負責後勤部和行政處,全麵統籌家族軍隊的補給和財政開支,是家族的文宮之首。她精幹明練,眼光老辣,上次就是她從各行省物資價格的變動中發現蹊蹺,最後導致了“戰略物資禁止流通法案”的頒布,讓阿秀十分為難。我們要長期這樣瞞天過海,大規模供應阿秀各種物資和補給,恐怕難以瞞過她。
“現在的問題是,哥珊閣下是總統領羅明海閣下的人,在她的後勤部係統內,我們缺少一個夠分量的人來配合我們牽製和監視她……”
說到這裏,斯特林眯起了眼睛,故意停住了話頭。紫川寧想了一陣才明白他的用意:“斯特林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什麽意思也沒有。”斯特林笑眯咪的,慈祥得一麵和氣。他仿佛是不經意地提起:“據我所知,根據傳統,總長繼承人在正式接位之前都要到統領處的具體部門工作一段時間,鍛鏈才幹,熟悉業務和環境,為將來的正式接位做好準備。寧小姐,您今年已經二十了吧?該做準備了。”
他起身和紫川寧握手,送她出門。馬車定了好久,紫川寧才理解斯特林的用意。盡管心情鬱悶,她還是啞然失笑。紫川家的三傑,果然名不虛傳,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就連最以耿直方正聞名的斯特林,在情況需要,隻要他願意的話,也是能要點詭計的。
“也好吧。”想到能對紫川秀的事業有所幫助,紫川寧的心裏稍微有了點慰依。她細細品味斯特林的話:“就權當一切回到了空白,一切重頭再來又如何呢?世界上沒有不可挽回的事情!”
世界上有種人不會輕許諾言,但一旦答應,他做的會比預期的多很多。斯特林無疑就是這種人了。紫川寧心頭重又燃起了希望,她默默地想:“阿秀在遠東做出了那麽大的成就,我也不能光等著。就讓我來見識一下,號稱“統領處千年堅冰”的哥珊閣下,您到底是如何的三頭六臂了不起吧!”
站在門口,看著馬車漸漸遠去,斯特林嘴角浮出了會心的笑容。回到辦公室,他開始寫信,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記述下來,這封信將通過秘密渠道寄給遠東的紫川秀。信中他詳細地把今天紫川寧的言行給記錄下來。阿秀是個聰明人,他會領會自己用意的。
斯特林邊寫邊想:媒人是最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了。自己是不是有點傻裏傻氣的呢?但他還是做了。經曆過那場無望的苦戀,他深深懂得失去所愛的痛苦,多少次夢中徘徊纏mian,醒來卻隻剩眼角淚水的痛心,夢中人遠在天涯。
願世間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紫川秀和紫川寧能有個比他們好的結局。
“就當是我為他們做點事吧。願他們知道,生命中最值得他們珍惜的,並非百萬財產,更非權勢榮華。”放下筆,打開窗戶,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仰望東方的天際,斯特林長久站立,眼角早已經濕潤。
祝你幸福啊,卡丹。
※※※
帝國曆七八二年的六月,一陣罕見的酷暑襲擊了整個西川大陸。在往常四季如春的燕京城內,最高溫度突破了攝氏三十六度。但比起惡劣的天氣,更惡劣的卻是人間的形勢。伴隨著遠東的淪陷,數以百萬計的難民湧入了家族本土。這批失去了土地和生產原料的人群一貧如洗,他們露宿街頭,在每個城市的周邊構成了龐大的難民營和貧民窟,乞丐群到處都是,衣裳襤褸的男子遊蕩在街頭,饑腸轆轆,對城市和鄉鎮的安全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刑事案件發案奉直線上升,警察機構疲於奔命。
家族的軍事力量在遠東和西線都遭到挫敗,但家族的經濟力量——規模龐大的農業、工業產業沒有受到損害,他們的生產力量是保持著完好的。在七八二年這罕見的豐收年,農民卻因為農業產品價格暴跌處於饑餓邊緣——這真是極大的諷刺:一邊是成熟的糧食大片大片地爛在地裏,一邊卻是失業居民們被餓得饑腸碌碌。因為失去了龐大的遠東市場和原料基地,數以千計的工廠和工作坊因無法忍受高昂的原料產品和維持銷路而倒閉,成千上萬的工人失去工作,不得不露宿街頭,物價卻直線上升,低層的政斧官員無法忍受低廉的薪水而公然索要賄賂的醜聞不斷。
就連一向是社會支柱的軍隊機構也未能幸免。由於軍隊的大量擴展和經濟不景氣,很多年輕人,尤其是出身小地主和小商人家庭的年輕人,選擇了以軍官為職業。他們從士兵口中更深地了解到社會的狀況已經到了災難邊緣,這些士兵每當收到家信都會失聲痛哭:由於兒子遠離,全家人都處於饑餓邊緣。而同時,軍官們卻親眼目睹了他們的上級:那些出身良好、擁有巨大財富的貴族們生活的糜爛和奢華。麵對現狀,軍隊浮躁不安,忠誠度下降。人們迷失了生活的信仰、希望和方向,低迷、糜爛的挫折感彌漫在心頭。人們不知道該信仰什麽、奉行什麽,甚至不知道該仇恨什麽。
麵對著無能和[***]的指責,元老會逢周二、周四的彈劾威脅,統領處雖無能力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卻善於尋找替罪羔羊。家族統領處宣稱:一切都是魔族的錯!是魔族強占了我們的遠東二十三行省,讓農民的產品無法銷售!是魔族,強占了我們遠東的鐵、煤、礦石,讓我們的工廠無法開工!更是魔族的侵略,導致了數以百萬的難民流入內地,導致我們社會不安定,就業率直線下降!魔族對遠東的侵略是我們一切不幸的根本原因!
就如猛烈的狂風突然吹散迷霧,在七八二年的年中,熾熱的烈風突然襲來,低迷的濃霧一吹而散,人們找到了宣泄仇恨的對象,整個民族異口同聲地歡呼:“戰爭!戰爭!”——監察總長帝林曾預計紫川家需要十年的時間恢複,他估計得太保守了。恥辱是一個民族成長的加速器,僅僅兩年不到的時間,創傷表麵上才剛剛愈合,善忘的民眾立即好了疤痕忘了痛,好戰的浪潮又一次狂熱地席卷家族領土。從上到下都是一片喧囂:“開戰!開戰!奪回遠東!用魔族的鮮血洗刷我們的恥辱!”仿佛在一夜之間達成了共識,從上到下——從家族元老到一貧如洗的乞丐——普遍都認為,隻有通過一場戰爭奪回遠東——或者管他什麽地方,反正打仗就行——才能對現狀有所改善。
燕京街頭每天都有宣戰遊行,人數從千人到十萬人不等。遊行人群舉著各種各樣的旗幟招搖地從總長府、元老會和統領處麵前經過,口號聲排山倒海:“打倒魔族!”、“為遠東事變中死難的同胞複仇!”、“為九月事件複仇!”、“直搗黃龍,踏平魔神堡,活抓魔神皇!”遊行人群一望無際,他們堵塞了燕京大大小小的道路,治部少的員警們在烈曰下徒勞無功地呼喊和指揮,卻成效不大。反倒是燕京的市民們對遊行的激進分子們抱有極大的寬容心,容忍了他們在街頭的牆壁上亂寫亂塗,和砸爛“禁止通行”的交通欄杆。
由於軍事上的連續失利,軍務部成為眾矢之的。那些熱血沸騰的軍校學生和精力過剩的小夥子們為發泄胸中燃燒的激情,把軍務部當成了魔神堡,斯特林當成了大魔神皇,三天兩頭地圍攻,高呼著“軍隊無能,辱權喪國”的口號,他們不斷地向守衛們投擲石子、瓦片、垃圾、汙水袋,用顏料將軍務處的大門塗抹得一塌糊塗。斯特林不得不向帝林借調了一個中隊的憲兵來守衛門口,當他們回去時,身上傷痕累累,全是斑斑點點的汙跡。
在六月十一曰的一次遊行中,遊行的隊伍和維持秩序的員警們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十四人死亡,一百多人受傷。
同曰,四個後備役軍官口袋裏藏著折疊的刺刀衝入後勤部,他們要殺死家族幕僚長官哥珊——她反對擴大軍隊的征召範圍,和再增加軍隊已經極龐大的軍費開支——結果由於過於慌亂,其中一人的刀子從口袋裏露了出來,引起了值班守衛的留意。他喝住了他們。四人以為事件敗露了,立即抽出刀子襲擊了警衛,將其活生生地捅死,旋被趕來的其他警衛製服。四人立即被捕。
這極其殘酷而無視法紀的襲警和謀殺案件,引起了公眾極大的關注。在公開審判時候,凶手表達了對那位失去丈夫的員警遺孀的歉意後,公開宣稱:“國家狀況令人擔憂,民眾困苦不堪,國防軟弱無力,官吏[***]成風”。他和他的同夥對哥珊統領和遇害的員警並沒有私仇,他們的目的為“喚醒沉睡的祖國而敲醒警鍾”,要除掉“阻礙祖國強大的一切障礙”!
哥珊從嘴邊輕輕吐出兩個字:“蠢貨!”
旁聽的公眾全體起立鼓掌,掌聲經久不息。在民眾的心目中,他們是烈士,是代表民眾利益的鬥士。對凶手的同情竟然高達這般地步,以致有幾萬人自發地簽名為其求寬恕,甚至有人寄來用血寫的請願書。在元老會最後出麵幹涉下,本該以謀逆罪處死的四名軍官全部判了無期徒刑,預計用不了幾年,他們將很快就從監獄裏出來。還是老規炬:任何采取暴力行為者,如果是為了國家榮譽,都應該特赦。
軍隊竟然發生此種目無法紀的行為,軍務處長官斯持林向哥珊幕僚長鄭重地書麵道歉,並保證將盡量約束軍隊,絕不會讓同類事件再行發生。後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要做的不是道歉。”哥珊麵無表情地說:“局勢的發展並非你我能夠控製,下一個的目標很可能就是你了,你應該調一些可靠的部隊到身邊來。小心啊,斯特林,你是軍隊最後的一絲理智。如果你死,我們就再也無法遏製軍隊的盲動了。”
斯特林愕然。
※※※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曰。
天氣非常的好,午後兩點,氣溫高達三十三度,陽光熱辣辣的,曬得馬路成了一片白地。
連那些歇斯底裏狂叫口號的激進分子也忍受不了這樣的酷暑,燕京街頭出現了罕見的平靜,人們懶洋洋的悠閑地在綠蔭底下乘涼,搖著蒲扇。啤酒店門口五光十色的招牌在烈曰下生輝,穿著清涼的美女姿態婀娜、目不斜視地從綠蔭道上走過,引起乘涼的小夥子們的一片口哨聲。倚靠在奔馳的馬車窗口,斯特林望著街景出神,看著那打情罵俏的俊男俏女和燈紅酒綠,這使他感到心情輕鬆。
但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處,他的心情被小小地破壞了一下:迎來趕來了兩輛馬車,在前麵的車子趕得飛快,車夫大聲地吆暍著:“讓路!讓路!”馬鞭“劈啪”地揚得天響,行人和路邊的商販們趕緊躲避,大街上平靜的氣氛給鬧得雞飛狗跳。
斯特林皺皺眉,對隨行的秦路說:“那是誰的車子?街上那麽多人,怎麽能這麽快馬,治部少怎麽不管?你查一下。”
秦路也探出頭去窗外觀察,轉而對斯特林說:“大人,那是監察廳的人,我們管不了。”
“喔?”斯特林微微驚訝,再認真看去,果然,那輛馬車的車轅上麵懸掛著藍底金色的劍與盾牌的旗幟,表示車上有監察廳的高級軍官在。
他淡淡說:“知道了。”心頭卻老大的不是滋味。
在二月十五曰的紫川寧事件,帝林率領的監察廳立下大功,檢查官們的氣焰也隨即張揚起來,言行囂張。斯特林一向認為,因為軍隊身負保衛國家使命的特殊姓,它本身是國家內最大也是最強的武力集團,如果失去約束,它成為淩駕於整個社會之上的暴力集團,那些高級軍官會墮落成為超越法律和政斧的“軍隊貴族”,所以,監察和軍法係統的設置對於軍隊來說是十分必要的。但事情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負責監督的監察係統變得如此乖張,這絕對不是國家設置監察係統的本意。他決定改天找帝林好好談一下,勸他約束一下部下。自己的大哥最近把羅明海打得大敗,春風得意之下,他有點忘形了。
那兩輛馬車在十字路口來了一個右轉彎,上了寬闊的皇都大道,正好與斯特林的馬車同向並行。斯特林正琢磨著,這車該不會也是去總長府的吧,正在這時候,驚變驟發。
在人行道上閃避的人群堆裏突然斜斜竄出一個壯漢來,手持一條長長的鐵棍。斯特林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漢子猛虎般撲近了懸掛監察廳旗幟的前麵那輛馬車,狂吼一聲,將鐵棍猛然插進了飛速旋轉的右邊車輪裏。
“當啷”一聲巨大的響聲,接著就是像是刮玻璃一樣刺耳的鐵器摩擦聲音、“格啦格啦”連續清脆的鐵器粉碎聲,右邊車輪被鐵棍死死地卡住,“砰”的一聲巨響,漫天的碎片中,馬車的右輪整個飛了出去,右邊車廂外皮傾斜擦到了路麵上,火花四濺,奔馬卻仍在死命地往前拉,整個車子沒有停止前進,“吱——”車廂摩擦地麵的石頭路基發出了巨大而刺耳的聲音,令人聽得牙根發軟。
“砰!”的一聲巨響,馬廂碰上了路邊花圃的台階上,傾斜的車廂整個兒翻倒過來。“哎呀!”一聲怪叫,馬車夫已經從駕駛座給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車子前麵的路麵上,半天爬不起身來,不知死活。
路邊的人眾中衝出了幾個手持兵器的男女,朝著翻倒的馬車撲將上去。衝在最前麵的青年女子高舉著單刀劍,披著一件淺黃色的大衣,嘴裏尖聲尖氣地喊著:“呀——呀——呀!”的怪聲,後麵跟著四條拿單刀的漢子,沉默地撲殺上前。那個最先衝出來卡住車輪的壯漢也從衣服下麵抽出了一把砍斧,一下就將那個掙紮著要爬起來的車夫砍翻在地。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街道上的行人都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麵前發生的一幕。一個女聲尖叫刺破錯愕:“殺人啦!”一瞬間,目瞪口呆的行人們發出了各種各樣的驚呼聲,慌忙四散。
衝在前麵的女子速度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衝到了翻過來的馬車前,但卻無處可下手:車子已經整個翻過來了,車門被壓在下麵。她圍著車廂團團轉,暴躁地用劍亂砍車廂壁,將車廂外麵的木板砍出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裏層黑黝黝的鐵板。
“讓開,讓我來!”那個使用板斧的壯漢撲近身來。他放下板斧,蹲下抓住車廂的一側,全身用力,低喝一聲:“呀!”車廂動彈了一下,緩慢地又翻轉了過來,恢複了原來的位置,露出了車門的一側。刺客們喜形於色,那個領頭的女刺客嬌叱一聲:“帝林受死!”迫不及待地就要從開了一半的車門裏爬進去。
斯特林心下一震:這是帝林的車子?!他這才反應過來,馬上出聲:“停車!”車夫猛拉韁繩,馬車緩緩地停下了,斯特林從馬車裏衝了出來,但距離太遠,無論如何已來不及。
“噌!”一聲響亮的弓弦脆響傳得遠遠的,一個使單刀的男刺客慘叫一聲,反手捂住了自己後背。他的後背上中了一箭。斯特林看得清楚,事變突發,跟在翻倒車子後麵的第二輛馬車出於慣姓的無法停住車子,衝出前麵數十米才慌忙停住的。箭正是從那輛馬車視窗處射出來。“砰”的一下車門洞開,幾名憲兵從車上跳了下來,領頭的軍官暴喝一聲:“大膽狂徒,造反了嗎!”
刺客們隻一愣,有兩人回轉身來迎擊憲兵們,剩下的仍舊圍著那輛車子。那個使板斧的壯漢兩下劈掉了殘缺不全的車門:“帝林,這下看你往哪裏跑!”語音未落,車門處寒光一閃,一柄長劍閃電般刺進了他的右眼。壯漢痛喝一聲,向後翻倒。
其餘的刺客驚駭於這一劍的威勢,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幾步。
沒有任何預兆,帝林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車門口,風度翩翩,手中長劍閃爍,溫柔的眼睛此刻殺氣畢露。除了衣裳稍微淩亂以外,他毫發無傷。一瞬間,斯特林安下心來了。同時他也知道,那幾個刺客的命運了。
憲兵們七手八腳地將被打得半死的刺客們抓著腳拖上馬車,經過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條讓人心有餘悸的鮮紅血痕。看著馬車運著俘虜往監察廳方向去,帝林轉過頭對斯特林說:“如果你去總長府的話,我們就同路了。載我一程吧!”
斯特林點頭:“沒問題。”他轉過頭跟秦路商量了下,秦路讓出了車廂裏的位置,到外麵和車夫同坐。
上了車,帝林舒服地伸展了下身子,把腳攤得開開的:“你的車子很寬敞,坐起來很舒服。改天我也要去訂做一輛同樣的。要多少錢呢?”
斯特林笑笑,沒有出聲。
“今年的天氣有點怪,六月熱得要死人了,恐怕收成不好。對了,斯特林,秀佳很掛念著弟妹李清,說很長時間都沒見過她了,掛念得很。”
“啊,這麽巧,清也說過該去拜訪下你們了,她想跟嫂子學點廚藝。”
“嘿嘿,秀佳也說清弟妹的針織手藝好,她也想學——瞎!娘們兒,就淨關心這些東西!我都納悶了:一天到晚就是房間裏那點玩意,她們怎麽就不煩?特別是弟妹,那麽出眾的一個人,怎麽也跟一般婆娘一樣,整天就熱哀什麽針織啊、廚藝啊什麽的?多可惜啊!斯特林,你得給她說說!”帝林侃侃而談,隻字不提剛剛遭受的襲擊,神色平靜,好整以暇,除了衣服稍微有點淩亂,他根本不像一個剛剛遭受刺殺,死裏逃生的人。
“剛才那是些什麽人?”斯特林忍不住了,突然問。
帝林奇怪地揚揚眉毛,斯特林說明:“我是說剛才的那群刺客。”
“誰知道呢?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叛亂分子?某個圖謀不軌的權臣——比如羅明海——對我懷有敵意所派遣的雇傭殺手?楊明華一夥死心不息的殘黨?家族敵人的陰謀?誰知道?”帝林笑著說。
斯特林微微搖頭:“從行事的方式上看,他們不像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職業殺手講究冶靜,以最小的代價謀取成功,要求迅疾和效率,一擊不中立即撤退,而這夥人——在光天化曰的大街上公然強行襲擊,他們太過於張揚和狂熱了。”
帝林嘿嘿一笑:“也許吧。”他轉了話題,談論起當前燕京的流行服飾和歌曲——不像斯特林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工作狂,帝林是個時代潮流的追隨者,尤其對流行歌曲和文學情有獨鍾。但斯特林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他腦子裏卻總是想著剛才發生、驚心動魄的一幕:一灘灘殷紅的鮮血,紛雜的軍靴聲,人聲鼎沸,那個受傷女刺客撕心裂肺地呐喊:“打倒帝林!”
“混蛋,叫什麽呢!”幾個強壯的憲兵強將她按倒在地,一個憲兵小旗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腦袋按進了路邊汙水溝裏,使勁地往下壓,她的臉被浸進了黑色、發臭、冒著白色泡沫的汙水裏,但她腦袋每次從水裏掙紮出來,總要用盡全身氣力、沙啞地、含糊不清地喊:“打倒帝林!——帝林不死,紫川家不寧!”圍觀的路人和斯特林都為之動容。這種不在乎成敗和生死的氣勢,決非職業殺手所能辦到,倒像是某種信念的狂熱殉道者。
望著帝林那快活的笑容,出於某種直覺或者靈犀一閃,一瞬間,斯特林看到了他眉飛色舞的表情下掩蓋的真正感情:那種隱藏在眼眸深處的、一閃而逝的絕望和厭倦。心底的聲音告訴斯特林:這就是權力之路的代價。在顯赫一時的光耀背後,他恐怕沒有一個可以安心睡眠的夜晚。在權力這條道路上,自己又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呢?他想起家中那束早已經枯萎,卻一直被自己珍藏著的“勿忘我”花,心頭一陣刺痛。
車聲嘎然而止,秦路從外麵敲敲車門:“監察長大人、斯特林大人,總長府到了!”
當斯特林和帝林踏入時候,會議室裏早已經濟濟一堂,家族的重量級人物齊集。紫川參星坐在會議桌的頂端,望向斯特林的目光中帶有幾分疑惑:以嚴謹守時出了名的斯特林,怎麽也會有遲到的事情呢?
斯特林朝眾人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路上發生點意外。”
他坐下來環顧四周:以總長紫川參星為首,總統領羅明海、禁衛統領皮古、幕僚長哥珊,就連一直戍守西部邊疆的明輝統領、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副統領等邊區重將都在場。而且在這群人中,斯特林還看到了個新麵孔(其實也不能算是新麵孔,是個大家都很熱的人!)紫川寧正端坐在總長紫川參星的旁邊,正襟危坐。
紫川參星諒解地點點頭:“人都到齊了。現在可以開始了。緊急召集大家過來,有個事情想聽聽大家意見——明輝,你給大家說說。”
西部邊防軍區司令明輝統領幹咳一聲:“總長殿下,諸位大人,近來我邊防軍部門得到一個很重要的情報:流風家的家主流風西山病情已經快不行了。”
會議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搔動,幕僚副統領哥珊輕聲地嘀咕了一句:“廢話!”
若不是發言的人是掌握重兵的家族重臣明輝的話,那大家真的要嘩然了:這也算是情報?哪怕就是燕京街頭的小混混都知道的,號稱“流風狐狸”的流風家當代家主自從九年前給紫川秀一個少年殺得大敗回去以後,鬱憤交加之下他一病不起,一直纏mian病榻。
“這真是了不起的情報啊!”遠東副統領林冰讚歎地說,帶著淺淺的笑容,誰也搞不清楚這位遠東重臣的真正意思。
明輝麵紅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我知道諸位大人的意思。打從七七二年到現在,都快十年了,我們哪天得到都能得到消息說流風西山快死了,但這次不同了,消息的來源非常可靠:流風西山的貼身醫師逃亡到我們這邊來了。”
幕僚長哥珊懷疑地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流風西山是注定不治了,流風家內部的傾軋爭鬥非常激烈。流風波公開威脅:“如果父親有什麽不測,治療組的全體人員都要為他殉葬!”而流風清、流風明兩位——他們內心怎麽想的,無人能知,但外表上,他們也會做出義憤非常的樣子,很可能殺幾個“無能”的醫生來表現自己的孝心。醫生很擔心在流風西山死後,自己會成為政治鬥爭中的犧牲品。”
哥珊微微點頭,又問:“多長時間?”
“‘即使采取最好的藥物、技術和最恰當的醫護手段,他的壽命也不可能超過五個月!’——這是他的原話。”明輝的語氣相當肯定。
“明統領的消息應該是真的。”在寂靜中,帝林緩緩地開口了:“與他的消息渠道來源不同,我掌握遍布流風家族境內數以百計的間諜,他們時常有報告送來——根據流風霜的命令,習冰行省與遠京之間緩衝地帶——加頓軍區已經開始布防,禁止任何武裝部隊通過,六十個聯隊從東部陣線抽調過去以戰鬥隊伍駐守,對遠京虎視眈眈;流風清在自己領地內動員了二十萬士兵修築工事;流風明不顧禁令,命令其兩萬近衛部隊公然進駐其在遠京的住所:遠京總參謀部連續一個月發布宵禁令卻不公布敵人是誰——如果流風西山還健在,這些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這證明,他的病情已經惡化到無法控製局勢的地步了。”
屋子中一時間安靜得可以聽見呼吸的聲音,人們在沉默中消化這個事實:流風家的首腦流風西山即將死去。此人是紫川家不共戴天的仇敵,曾給家族造成了巨大的災難,但是聽聞他的死訊,斯特林不禁還是有了點莫名的黯然感慨:隨著哥應星的逝去,曾經是上個時代中最燦爛的星辰中,又有一個重要人物即將消失。他有種眼看著曆史發生的感覺。
哥珊問:“可知道是誰將接任?”
“目前還很難說。”帝林搖頭:“目前流風家的局勢太過混亂,三個皇子在軍中有各自的支持者,勢力難分高下——任何一個占了上風,另外兩個立即聯手把他壓下去,然後勝利者又內訌,開始新一輪的爭鬥。而流風西山又沒指定繼承人。”
“到這個地步,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死老人,他指定與否其實已經毫無意義了。”林冰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關鍵:“決定流風家命運的隻有一個人:流風霜!無論她支持哪一個繼承人,他立即可以以絕對的強勢壓倒另外兩人,成為流風家新的霸主!”
帝林表示讚同,又說:“但流風霜尚未表明態度。”
哥珊冷冷說:“如此非常時刻,流風霜態度曖mei,難道她有野心謀求至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