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不由看看他,這位殺人無數的將軍這般赤裸裸地表露出對死亡的恐懼,這證明了殘暴與勇氣根本是兩回事。他想起了死於魯帝手上的方勁統領。一個站著死,一個跪著生,同樣是統領大軍的將軍,二者的人品高下直有天地之壤。月亮灣戰役真是曆史開的一個大玩笑,高貴的勇士敗給了卑劣的懦夫。
魯帝如此坦白,倒讓加郎無話可罵了。他看見旁邊戴著麵具的紫川秀,又是一口濃痰:“遠東狗,你看什麽!”紫川秀一側身躲過了。
幾個衛兵同時厲喝:“放肆!敢對光明王殿下無禮!”
加郎微微驚訝,臉上肌肉抽搐著,破口大罵:“狗屁光明王,不過叛黨逆賊而已,也敢妄稱殿下!遲早死無葬身!”
紫川秀笑吟吟的,一點不生氣。他一擺手,幾個士兵合力將加郎掀翻在地,他掙紮著嘶叫:“魯帝你勾結外人叛變神族,你不得好死!——還有你們,遠東的賤民們,等著看吧,陛下會把你們殺得一個不剩的——”
“殿下,在他懷裏口袋找到了這個!”衛兵呈上了一方折疊得很整齊的方錦,魯帝失聲叫道:“這是陛下的聖旨!”
紫川秀白了他一眼,魯帝自知失言,連打自己耳光。紫川秀不理他,抖開了聖旨。他的魔族語說得很好,但對魔族文字掌握得就很一般了,這方錦布上有很多文字都不懂,但他又不想把這個給魯帝和投誠的魔族軍官看,模模糊糊隻懂個大概:魔神皇已經知悉了遠東的叛亂,魯帝欺君瞞上,神皇下令擒拿他與及同黨,加納總督羅斯公爵將接管魯帝的軍隊,並負責剿滅叛亂事宜,西南大將負責配合——紫川秀隨口問:“西南大將是誰?”
魯帝回答是淩步虛,並解釋說這是因為他統帥西南大營。
最令紫川秀不安的是聖旨中最後一句話:“本旨一式兩份,由加納總督負責傳達並執行,抄送西南大營。”也就是說,淩步虛也將接到一份同樣的聖旨?在接到魔神皇的命令後,他將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告訴我,羅斯派誰去西南大營傳令?走的是哪條路?”
“遠東狗,你們休想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情報!你看錯人了!光明王,不是所有的神族都象這條狗這麽沒種的,今天,讓你見識下真正的王國將軍!”
“王國將軍嗎?失敬了。”紫川秀笑笑,就在笑容在臉上綻開的那一瞬間,他的出手迅疾如電,刀光一閃,鮮血飛濺,魔族將軍已人頭落地,麵上卻仍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象是在驚訝:“好快的刀!”
麵無表情地看著滾落塵埃的頭顱,紫川秀發了好一陣呆,慢吞吞地說:“找根竹竿,把這個腦袋掛到城頭上給攻城的魔族軍看看。”
紫川秀把收拾戰場的任務交給魯帝,帶著衛隊回到了城頭。城下,魔族的攻勢已經停止了,大軍開始撤退。滾滾塵土中,一路路的兵馬相互交替掩護著,潮水般後退。那海一般的盔甲和旗幟逐漸遠去。各處的守軍都有種死裏逃生的感覺,人人如釋重負。
東城頭的指揮官德昆向紫川秀報告:“殿下,真是奇怪了!照您的吩咐,俺們把那個頭顱往城上一掛,魔族崽子那邊立即就搔動起來了,然後,他們很快就撤了!”
紫川秀笑笑,沒有答話。羅斯不是笨蛋,看到加郎的人頭,他立即就明白裏應外合的計劃失敗了。這時候再繼續進攻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當然得撤。
從東城頭出發,沿著橢圓形的城牆防禦,紫川秀巡視了東、南、北三個城門和各處重點地段,各處都是傷亡慘重。陣地上呈現一副極淒慘、殘酷的景象。在那箭台,城垛,台階,木製的欄杆上,城壁的缺口,凡是目光所及,處處躺著聯軍士兵與魔族的屍體,光是他看到的數目就上千了。士兵們象是鋪在城道上的石板似的,個挨個躺在地上。許多死者都是糾纏在一起的,一直到死,他們還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用牙齒咬、扯頭發、摳眼睛、捅刀子,同歸於盡。幾個秀字營士兵倒在木欄杆上,象在觀察著城下的敵人,屍體都不知中了多少箭,給射得稀爛簡直不誠仁樣了,還是斜斜地掛在那木製的欄杆上,屍體呈現千奇百怪的姿勢。到處是觸鼻的血腥,窒息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稀稀落落幾個人圍著一麵旗,就標誌著一個中隊的防地,某些部隊隻剩了指揮官和一個軍號手;防守南城門地段的秀字營分隊隻剩下八十五個人,而三個鍾頭前,他們還有五百多人。在另外一處,在魔族兵強打出來的城牆缺口處,三百多名秀字營戰士布誠仁牆,阻擋一萬魔族步兵近一個鍾頭,直到城牆被修複,阻擊的人類戰士全部在那送了命。秀字營二隊的指揮官杜克戰死,他被魔族刺槍手捅了五個大窟窿,血肉模糊。出身布盧村的半獸人頭領德明戰死,身中百箭。北城門曾一度失守,後又被奪回,守衛此地的所有軍官都戰死了。第六團和第七團都被打殘了,秀字營一隊和二隊幾乎全滅。
紫川秀巡視各處,心旌搖搖。自從秀字營建立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麽慘重的傷亡。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是自己的菁華部隊,是那些最忠誠於自己的勇敢戰士,如今伏屍處處,傷亡怠盡。這都是聯軍創建之初就跟隨自己的子弟兵,是整個遠東聯軍的菁華。自己曾經許諾給他們榮華富貴,許諾給他們自由和讀力,但最後,帶給他們的卻隻有死亡。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江山如畫,殘陽如血。城郊外一片鋪天蓋地的魔族屍骸,血水將整個土地都浸泡得發軟了,斷槍殘旗,夕陽下,大群的烏鴉興奮地上下飛舞,刺耳的鼓噪不絕於耳。
紫川秀十分迷茫,一將功成萬骨枯。爭霸天下的道路是如此艱辛,要達到遠東的解放,還要經曆多少場這樣的苦戰?遠東人為了自己故土的解放,自己卻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曰,魔族王國的第九軍團對特蘭要塞發動了進攻——規模巨大卻成效不大,勇敢的魔族將士用屍首填平了特蘭要塞前縱深的護城河。在中午約十二點的時候,魔族司令羅斯公爵下令停止進攻。其實大半的作戰部隊早就自行撤了下來。軍官們辯解說:“單憑血肉之軀和勇氣是無法對付二十米高的城牆的。”而第一線的魔族士兵說得更是一針見血:“幹!那根本是送死!”哪怕執法隊用刀子砍、用鞭子抽他們也不肯再向前衝了,有些部隊甚至對督戰部隊動起手來。
羅斯公爵為此大傷腦筋。遠東叛軍來得太快了!前一天還得到報告說叛軍在幾百裏外,一夜之間他們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奪取了特蘭,如此駭人的神出鬼沒,如此頑強的抵抗,自己實在低估了那個自稱光明王的叛軍首領!
事實已經非常明顯地擺在麵前了:想拿下特蘭要塞,必須要先摧毀那堅固得可怕的城牆,這需要大量的投石車、衝擊車,需要能壓製城頭的弩箭塔、需要搭起高台、挖掘壕溝來貼近城牆,而裝備要從國內運來,或者就地製造,都需要時間。但自己立下了軍令狀,要在一個月之內把魯帝帶到神皇麵前,從時間上看,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烈曰炎炎,經過了一個上午的暴曬,指揮帳裏熱得跟蒸籠似的,而羅斯感覺自己就象那蒸籠裏的蝦子。他在營帳中快步地走來走去,眉心的皺紋深深地疊起。他痛罵著自己的愚蠢,竟然接下了這麽棘手的任務!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曰子,而神皇的笑容比那陽光更明媚,他撫mo那隻最心愛的純黑獵鷹,談笑風生。自己起初還有點拘謹,但後來就完全放鬆下來了。
“最近一段時間,朕可能要離開神堡幾天。加納啊,你是王國的重臣,可要多擔當點。卡頓和阿雲他們都還太嫩,你要多指點他們。”
“是,微臣不敢。”被陛下賦予重托,羅斯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他隨口問:“不知陛下欲往何處?”
神皇抬頭,目光在羅斯麵上微微一凝,那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羅斯這才發現犯了大忌,急忙下跪:“微臣罪該萬死!微臣絕非有心探究,隻是陛下身為王國至尊,萬民所望,身份尊貴,不宜輕離神堡,以免人心動蕩啊!”
“哈哈!”神皇笑得很歡愉:“加納卿快請起,不必惶恐。事情其實也不大:新占領的遠東區出了點小問題,魯帝這廝,平時牛皮倒是吹得轟轟響,辦事卻無能,竟然鎮壓不下來,還欺騙朕!朕決定要辦了他,抄他家,隨便懲治遠東的亂民。其實,這事卡頓、小雲還有葉爾馬他們幾個都搶著要去,但——”
神皇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他們幾個辦事,朕實在不敢放心。”
當時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麽迷?困坐在帳篷中看著青色的要塞發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羅斯直想哭。一聽到可以抄魯帝的家,自己就渾身發熱:魯帝擔任遠東總督數年,搜刮民脂民膏手段之狠辣在整個王國都出了名,他的家產肯定相當可觀,這可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使!而且根據傳統,被派往外省查辦的欽差曆來都會繼承被查辦者的職位,遠東有二十三個行省,可比土地貧濯的加納地區富裕百倍,被派駐到那裏去,不單是自己,整個韃塔族都會跟著受益的。
神皇剛說完,自己馬上就開口了,說願為陛下分憂,這點小事哪裏用陛下親自去,太抬舉魯帝那廝了!他願領著本族兵馬前往遠東捉拿魯帝,懲辦亂黨,包準辦得讓陛下滿意。
神皇猶豫,說:“卿的才幹我是放心的,但愛卿年事已高,軍旅幹戈不比尋常差使——”
沒等陛下說完,自己就拍著胸膛打包票:“微臣還不老!保證一個月之內將魯帝鎖拿到陛下麵前!至於遠東的叛賊們,哼哼,兩個之內包準將他們殺得幹幹淨淨!辦不到的話,微臣自己抹了脖子去!”
“愛卿真的要去?”神皇還是在微笑,目光卻鋒利如刀。
那時候,自己應該有警覺的了——可惜那時候根本就是昏了頭,一口咬定:“要去!要去!”
“好吧,既然愛卿戰意如此堅決,朕就準卿所請。至於期限,就按照愛卿所說的。另外,朕會派人通知西南大將,配合愛卿的行動。自然,一切行動以愛卿為主。”
自己千感萬謝,接著神皇就頒發了欽差使節和鎖拿魯帝的聖旨給自己——坐在營帳中慢慢回憶當時的情形,羅斯的眼皮突然一跳,他發現不對了:神皇當場頒發了欽差使節和聖旨,那,寫有自己名字的欽差使節和聖旨都是早已準備好的了?就是說,神皇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派自己過去了?
羅斯站起身來在帳篷裏來回踱步,眉頭不安地皺成一團。作為韃塔族的首領,他決非無能之輩,隻是因為利欲熏心而昏了頭腦,但冷靜下來以後,幾十年在權力圈明爭暗鬥鍛煉出來的經驗終於發揮了作用,他隱約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很明顯,自己上當了!
神皇為什麽要算計自己呢?他隱約想到了可能,握著白玉權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爵爺,有緊急軍情稟報!”警衛在營帳外急切地叫喚,卻不敢進來。
思路被打斷的加納壓抑著怒火,吼道:“進來說話!”
衛兵慌慌張張地進來了:“稟告爵爺,前方遊哨送來緊急軍情:在特蘭西南的叢林中發現了不明身份的步兵部隊,正向我們逼近中!”
“爵爺,我軍的左翼出現了來路不明的半獸人部隊,數目不詳,但規模極其龐大!”
“爵爺,我軍的側後出現了敵人步兵!”
“爵爺,我軍右前方出現了蛇族兵的弓箭部隊!右軍開始交戰了!”
“爵爺,”最後一個進來的魔族傳令兵連滾帶爬,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軍後方的亞露城遭到圍攻!畢羅將軍說,半獸人軍隊鋪天蓋地!他緊急請求增援,否則存放在亞露的糧草就危險了!”
“啪”的一聲輕響,羅斯手中的玉權杖被捏碎,碎片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嫣紅的血絲流淌在晶瑩的權杖上,分外嬌豔。他手腳一片冰冷,憤怒象火一樣在胸中燃燒,滾燙的熱流從胸口往上湧,熱得發燙,從喉嚨裏湧了出來,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一瞬間,空白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借刀殺人!這是借刀殺人!”
入夜,城頭上火把通明。經過一天的戰鬥,盡管士卒們相當疲憊了,但為防備魔族軍的偷襲,紫川秀還是下了道不通人情的命令:除去傷員和根據戰備不得不離開的人外,各部隊停留在原來的陣地上就地休息。這個命令遭到了士兵們的強烈抗議,幾個半獸人跑來聲稱:再不給休息士兵們就要拒絕執行任務了。結果紫川秀不得不答應把原來許諾的獎金翻倍——話一出口他就知道上當了,士兵代表一溜煙地跑了出去,隻見影子一晃,幾個人就沒了,隻剩褲子還坐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