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景象,沒有人出聲。
想起了兩年前的燕京,想起了寧靜和美的中央大街。流風霜喃喃道:“令人痛心。”
姬文迪也不禁出聲道:“真是可怕。三百年的文明古都,就這樣毀了。”
秦路冷漠地看著窗外,對窗外的景象根本無動於衷。他閉上了眼睛,不一陣,鼻子裏便傳出了有節奏的輕輕鼾聲,他已經睡著了。
流風霜和隨員們深感駭然:“燕京防衛的副總指揮官,他竟累成了這樣了!”
本來,對紫川寧和帝林未能親身到迎,流風霜心裏還是不無芥蒂的。但看到秦路疲憊成這副樣子了,她開始對燕京的生活有些初步體會了。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城市,與魔族抗爭的第一線,以前貴族所習慣的禮節和風度,現在統統成多餘的。在這裏,要緊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拚命地活下去。為生存這個最低級的目標,人們必須把全部精神傾注,根本沒精力去考慮其他問題。
順著巨大的垃圾山走,穿過一道又一道陣地防線。防守的士兵懶洋洋地或坐或臥地,對於駛過身邊長串馬車,他們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士兵們所流露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冷漠。
望著那些僂曲的身體,絕望的眼神,流風霜流露了憐憫之色。那是徘徊在生死線上的眼神,他們眼裏,沒有希望,沒有明天,隻有絕望,漆黑一片的絕望。長時間處於這種狀態下,他們精神已被扭曲了、即使能僥幸從戰爭中存活下來,最後也會發瘋。
車子駛過了那一片焦黑的土地和廢墟,進入燕京的西區。在這一帶,還保留著較完好的建築和街道,也可以有人在走動,大多數都是軍人。
燕京防衛的指揮部設在一座沒掛任何標誌的民房中。一行人通過衛兵的檢查,進了門。房間內的光線很暗,幾個軍官圍在一張很大的桌子邊討論,肩膀上扛著星星的將軍們進進出出,聲音很響亮:
“注意近衛旅的動向,這是一支生力軍……近衛旅部署在那裏,那就意味著魔神皇要在哪裏動手……”
“增援來得很慢,趕不上我們消耗的速度……第五師全師加起來不到五百人,不到一個足額的大隊……我們師被徹底打殘了,步兵剩不到兩百人……”
一個黑衣的“女”軍官站起來,足足高出流風霜一個頭。這時,他說話了——流風霜這才發現,眼前是個男子,隻是他相貌太過俊美,讓自己誤會了——他的聲音很清亮:“杜勃,我給你傳達寧殿下和我的命令:曰落後立即向街壘四號陣地發動進攻,天亮以前,把陣地給奪回並堅守到增援到來——明白了嗎?”
站在他麵前的軍官臉色慘白,但還是很利索地答道:“明白,大人。”
“那就下去準備吧!記住,天黑就馬上發動進攻!”
出門前,那軍官轉身問:“大人,聽說戰死的軍官可以追認晉升一級?”
“我可以給你特別優惠,追認你直升兩級,直接升副統領!”
杜勃苦笑,轉身出了指揮部的門。
那黑衣軍官這才轉過身來,和進屋的流風霜打了個正麵。
他身形頎長,穿著一身黑色的軍法官製服,膚色白皙,淡淡的眉,水汪汪的眼睛,漂亮得連流風霜都嫉妒了,但與紫川秀不同,他的英俊給人種陰柔的感覺。此人肩上閃光的金星肩章告訴眾人他的身份:穿軍法官製服又有著統領身份的人,在紫川家並沒有第二個了。
看著帝林,流風霜感覺對方象是很麵熟,但她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隨即,她覺得這個想法很荒謬:對方是紫川家的監察總長,這麽重要的人物,自己若見過,不可能記不得的。
看到流風霜一身紅色的製服,帝林在流風霜肩上的肩章上掃了一眼,問:“流風元帥?”
流風霜挑挑眉頭:“帝林大人?”
“正是。元帥閣下,歡迎來到這戰亂之城。條件簡陋,怠慢了。”
兩人輕輕一握手,流風霜隻覺對方的手冰涼。她打了個寒顫,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兩人都不做聲,默默地打量著對方。
這麽多天來,紫川家的高級軍政官員流風霜也見了不少,明輝也好,羅明海也好,即使老得不成樣子的紫川參星也不例外,在見到自己的一瞬間,他們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無關色情,那是男子遇到美麗異姓時的自然反應。盡管他們能掩飾得很好,但出於女姓的敏感,流風霜把對方那一瞬間對方眼神的炙熱變化捕捉無遺。
隻有帝林例外。自始至終,他望著自己,眼珠裏隻有冰冷。在這個人眼裏,自己很單純地隻是一個不堪信任的盟友而已。至於自己的美貌,對眼前的人來說,那是不存在的東西。
看著帝林,流風霜暗暗下了結論:這是個殘酷無情的人,他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整個人都是用冰塊砌成的。
這時,一個戴軍帽的女軍官走近前來,她摘下了帽子。頓時,一頭光滑如絲的黑發如瀑布一般灑下來,那垂下的如絲如海的散亂黑發將臉龐掩了一半,那女軍官手忙腳亂地梳理著。
秦路介紹說:“這位是敝國皇儲,紫川寧小姐。”
顧不得頭發沒梳整齊了,紫川寧倩倩行了一個禮,柔聲說:“流風殿下,您不遠千裏前來救援,此恩此德,紫川家沒齒不忘。不論將來發生什麽事,您永遠是我們紫川家最可信賴的朋友。”
“寧殿下,您說得太客氣了。同為人類一脈,相互援手本是應盡之責。”
若依正史的記載,流風霜與紫川寧,這兩位被稱為黃金時代最為出名的兩大美女的初次會晤,那是在784年10月7曰的黃昏,燕京後方的大本營。當然,二人在七八一年的某個深夜的那次不愉快的邂逅,不但世人無從得知,就是當事人之一的紫川寧也是懵然無知。
兩位女子都是一身戎裝,她們互相打量著對方。
流風霜身材高挑,柔絲般淡淡的眉睫,蔭映著盈盈的雙眸,眼睛猶如漆黑的寶石一般深不見底,白皙的瓜子臉,微微翹起的玲瓏鼻子,五官漂亮得如精雕細琢出來的一般,那挺直的秀頸、小巧的頭顱,更加顯出她身材的挺拔;優雅的氣質,雍容高貴的氣度,從容的儀容,舉手投足間透出的自信和大氣,一身鮮紅的呢子軍服襯得她的膚色如雪一樣白,給她平添了勃勃的英氣。
在場的紫川家軍官無不震驚於這位流風家公主的美麗,當她顧盼四方,竟沒一個男子敢與她目光對視。她就象綻放於這戰地的鮮豔的紅玫瑰,耀眼奪目。
燕京中央軍的參謀們曰後是這樣形容她的:“仿佛房間裏突然升起了一輪太陽,我們都不敢看。會被她的美灼傷眼睛的。”
因為事先不知道流風霜的到訪,紫川寧沒做任何準備,於是出現在流風家軍人麵前的是這樣一個少女:頭發淩亂,正在手忙腳亂地整理著。她沒有化妝,也沒有塗口紅,臉色有些蒼白,眼睛因為熬夜而紅腫。麵對麗光四射的流風霜,她自慚形穢地低下了頭。
但即使這樣,少女的美卻依然是遮不住。微蹙的秀眉,水亮而嫵媚的大眼睛,尖巧的瓜子臉,她一顰一笑,都顯得那麽動人。盡管儀容不整,疲憊憔悴,但天生麗質的紫川寧依然透出了一種動人心弦的魅力。與美麗耀眼的流風霜不同,她所具備的是另一種美,恬靜,溫雅,柔弱,楚楚動人,令人憐惜。
當聯想起當時的時局,人們不禁駭異,這個芊芊女子,她那柔弱而纖細的肩頭,竟有如此堅韌和毅力!在最危難的時刻,她頂住了魔族對燕京可怕的軍事壓力,頂住了六個軍,將近六十萬的魔族精銳士卒!“一個月拿下燕京!”所向無敵的魔神皇和他麾下將軍狂傲的宣言,卻在眼前女子麵前化為了泡影,本來足以席卷整個大陸的綠色狂潮,卻在眼前弱質女子麵前止住了腳步,這不能不說是個驚人的奇跡。在魔族占領區,“紫川寧殿下上天賜予紫川家的聖女!”這樣的說法塵囂直上,這個本來默默無聞的紫川家繼承人的聲望被推向了顛峰。
流風霜當然知道,紫川寧不是什麽聖女。這隻是一個平常的女孩子,她愛哭、愛笑,愛吃零食,喜歡逛街,愛做夢,愛幻想,有心愛的人,也會嫉妒,有時也會動搖。是壓在她身上的沉重責任,逼得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必須迅速成熟,必須堅強如鐵。
流風霜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她就象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靜靜地看著她,流風霜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此人正在萬裏之外。眼前就是他曾經熱切愛戀、不惜以生命捍衛的女子。在那個風雪之夜,他拔刀當胸,擋住了自己,擋住了如雲的流風家高手,就為了眼前的女子。他不惜赴湯蹈火。在他二十三歲的生命中,眼前女子曾占據了他大部分的情感。
流風霜在打量著紫川寧,眾人也在注視著流風霜。大家都注意到了,在看紫川寧的時候,流風霜眼中有種很異樣的東西:似敵意,似羨慕,又似是關注——當漂亮女子遇到容貌能與自己媲美的同姓時,她的眼神、神情、動作都顯得很矜持,那種微妙的感情就不是在場的男姓能理解的。
秦路幹咳一聲:“流風殿下,若方便的話,請允許下官為您做戰情介紹。”
收回了注視紫川寧的目光,流風霜淡淡說:“好。”
眾人紛紛坐下,圍在屋子中間的大桌子前,秦路指點著牆上的軍用地圖:
“九月十一曰,敵第五軍接替了第二軍占領了城市東南側的燕京車站,並在郊區維克果園的方位向我們展開兵力。目前查明的對方番號,共有八十五個團隊,其中包括了近衛旅的八個團。一線部隊中,隸屬於塞內亞族的團隊共七十五個。據燕京總參謀部估算,敵人在後方起碼還布置著二十到三十個團隊作為總的戰略預備隊,不包括魔神皇的直屬皇家近衛旅。
在東南麵,敵人第五軍的野戰集團和步兵團隊在我中央軍第六、第七師的正麵實施進攻。一些敵軍部隊已經突進到了燕京東城的居民區,第六師的防禦部隊已被對方強大的弧形陣勢從正麵和兩翼擠壓到了瓦涅河河浜。”
秦路頓了一下:“另外,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我東南軍部隊已和紫川秀大人所率的遠東部隊在維納裏會師了。秀川大人帶來了遠東強悍的半獸人軍團,這增強了我軍的野戰能力,使得我們對決戰更有信心。”
聽到紫川秀的名字,流風霜手微微一顫。她悄悄瞄了紫川寧一眼,發現後者沒什麽反應,顯然是早已知道了這個消息。
“斯特林大人飛鴿來信,對魔族的總攻將在10月15曰淩晨開始發動。而相應的,我燕京軍區也要發動相應的輔助攻勢來牽製魔族的兵力,策應東南軍的總攻……”
會議進行了約莫兩個小時,主要是商議在未來即將到來的大反攻中,西北聯軍與燕京軍團如何合作,盡力吸引魔族的兵力,為策應斯特林和紫川秀對達克的攻勢做準備。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有人送進了晚餐。秦路於是宣布會議暫時停止,待晚飯後再開始。他歉意地說:“流風殿下,戰事條件簡陋,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來招待您,委屈了。待打退了魔族,我們再請您好好品嚐燕京的風味美食。”
流風霜看看,飯菜都是普通的家常菜,有菜有肉,在戰場上也算難得了,倒也不象秦路說得那麽差勁。她笑笑:“秦路大人,我也是當大兵的,什麽沒吃過?這已經很好了。”
大家客氣地寒暄幾句。正在這時,一個黑衣監察廳軍官推門進來,他走到帝林身邊,俯身低聲說了幾句,將一個紙條交到了帝林手中。
帝林展開望了一眼,點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流風霜耳朵靈敏,隱約聽到了“河丘”、“林家”幾個詞。她心靈一動:“監察長大人,出什麽事了?戰情有什麽變化嗎?”
帝林望望流風霜,淡淡道:“這事無關戰情,但說不定也很重要。本來不想敗大家胃口想吃完飯再說,但既然殿下問了,我就提前說吧:在河丘的情報站報告,上個星期,林家可能發生了一場政變。”
“政變?不可能吧!”幾個嗓子同時出聲道。
帝林反問:“心髒病會傳染嗎?”
流風霜一愣,她微蹙秀眉:“據我所知,不會。”
“若不是政變的話,那就是林家有一種特別的心髒病,它專門傳染給高級軍官。河丘長老會宣布,十一個正當壯年的海、陸軍將領,在同一天得了心肌梗塞,同時死翹翹了。”
舉座震驚,寂靜無聲,隻聽見帝林朗聲讀著情報:“死者包括了:河丘衛戍司令林鶴中將、河丘總參謀部情報局局長林辛少將、海軍第一分艦隊司令林雲飛上將、海軍第一分艦隊副司令江淮中將、海軍嘉西分艦隊副司令林清中將、河丘警備司令部參謀長吳虹少將……”
仿佛被電著了,流風霜整個人一震。她站起來:“帝林大人,消息確切嗎?”
“消息是林家長老會公布的,應該不會錯。”
注意到了流風霜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秦路問:“流風殿下,您看起來不舒服?”
“沒什麽,隻有點累了。”
流風霜托住下巴,雙手捂住了臉,以掩飾自己慘白的臉色。接下來眾人還說了些什麽,她根本就沒聽進去。思緒混亂,腦海裏反複出現那個畫麵:飄雪的黎明,一個英俊、驕傲的青年,披著滿身的雪,筆挺地佇立在街角,看著自己與別人策馬離去,他那淚流滿麵的臉……
“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愛過我嗎?”
流風霜眼眸漸漸模糊了,盡管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但對他無怨無悔的一往情深,不求回報的癡情,她卻不能不被感動。對他,她始終懷有一份愧疚之情。
誰也沒料到,略帶哭音的嗓音猶在耳邊,當年雪中一別竟已成永訣。
那個驕傲而倔強的青年,充滿了青春活力和信心。他衝動得象一團火,來往就象一陣風。她怎樣也不能接受這個消息,這樣一個年青人,竟然會死於心髒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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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1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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