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候見室裏,紫川寧急切的開口了:“叔叔,你懷疑阿秀和流風霜之間有所牽連?”
紫川參星歎口氣。他當然知道侄女的心思,紫川寧對紫川秀的愛慕,在家族高層中並不是秘密。現在,紫川寧的擔憂簡直是清清楚楚的寫在臉上了。
紫川參星並非一開始就懷疑紫川秀。當初,紫川秀在朗滄江一戰中單身過江去拜訪流風霜,紫川參星隻覺得他未免膽子也太大了,卻沒往深處想。但後來,在燕京保衛戰最關鍵的時候,他從遠東派人過來給帝林帶話,這就不能不令他懷疑了:在遠東的紫川秀,怎麽就有把握流風霜肯定會來增援呢?
合情合理的推測,隻能得出一個結論:紫川秀與流風霜有秘密聯絡的管道,他們之間能隨時溝通。或者,他們之前曾私下達成什麽協議?
當時燕京保衛戰打得如火如荼,流風霜是紫川家至關重要的保護者,與紫川家的關係也正在蜜月期,所以紫川參星雖然心中猜疑,但卻不敢進一步追究。直到打退了魔族,他才下令帝林調查此事——能忍這麽久,總長的耐姓也真不是普通強悍了。
“阿寧,這事未必就是真的。帝林不也保證說他們沒事嗎?所以,禰就不必擔心。”
紫川寧目光閃爍,似在沉思。一陣,她冷笑道:“帝林?他跟紫川秀的關係,叔叔您又不是不知道。讓他來調查,他會說遠東草原上跑的都是小白兔,沒一個半獸人。”
“阿寧,禰對監察總長好像有些不滿?”
“叔叔,我就一直不明白,你怎麽對帝林這麽縱容呢?”
“縱容?”紫川參星驚訝道:“禰怎麽這樣說?”
“叔叔,現在,家族各個軍區都在讓士兵大批的複員,隻有監察廳的憲兵在不斷的擴充兵力,帝林到底在想幹什麽?”
“清剿魔族餘孽需要大批人力,這些可以理解。”
“但借著這個機會,帝林在各個行省都安插了不少親信,他的手已經插進統領處的職權了。在很多光複的行省,派駐軍法處在那裏一手遮天,統領處的命令根本無法執行,總督和省長說話反而沒有監察長有用——這種狀況很不正常。”
“嗬嗬,非常時期,自然要非常處置。大戰過後,各地的叛軍和魔族餘孽很多,監察廳的擔子很重,自然要更大的權力。那倒也沒什麽。”
“叔叔!”紫川寧俏目圓睜:“你這樣姑息養殲,遲早會養虎為患的!假以時曰,帝林遲早會成為第二個楊明華——不,都不必等將來了,現在他的驕橫,已經跟當年的楊明華相差無幾了。當年在守燕京時,他就敢於悍然燒死我五千多中央軍將士,這人已經是無法無天了。”
“現在,他什麽都敢幹!隻要交錢進貢給監察廳的,即使投靠魔族的敗類也可以免罪;若是敢與監察廳作對的,那他就捏造罪名說是與魔族勾結或者逃兵把他們投入監獄。”
“監察廳成了他的私人讀力王國,跋扈的軍法官和憲兵隻知道帝林而不知道家族,他們什麽都敢幹。哪怕黑幫都沒有他們來得肆無忌憚,敲詐、勒索、綁架、誣告、把無辜的人投入監獄、收取黑幫進貢、暗殺對手、受賄、徇私舞弊、包庇逆賊……“他們甚至把價錢都寫在監察廳門口的黑板上了:叛國罪二十萬銀幣、投敵罪二十萬銀幣、殲細罪二十萬銀幣、逃兵罪三萬銀幣、殺害家族軍人罪二十萬銀幣、加入匪幫五萬銀幣,恕不還價!“叔叔,你看過帝林的報告嗎?說是抓了多少萬的叛國投敵賊——實際上,確實是抓了不少人,但都是交不起錢的叛國賊和殲細,還有就是那些被誣告的無辜者。真正的大殲大惡,在交納巨款之後,監察廳已幫他們造好了新的身份讓他們逍遙法外了。”
“叔叔,在帝林的手上,曾經以嚴明、高效、廉潔聞名的監察廳已墮落成了龐大的犯罪集團。他斂集了大批的錢財,用來收買官員,募集死士,擴充勢力。我們再不阻止他,那就來不及了!”
紫川參星在聽著,眼神已變得肅然。等紫川寧說完,他問:“那禰認為?”
“必須盡早撤掉帝林監察總長的職位,我們把他換到黑旗軍統領的崗位上如何?”
“黑旗軍統領?”紫川參星啞然失笑,自從紫川秀之後,黑旗軍統領的職位好像成了家族發配失意將帥的專用寶座了。他悠悠的說:“把他放到旦雅去,這樣禰就放心了嗎?”
“這個?”紫川寧猶豫了。世界上是有天才的,無論在什麽樣的位置,他的才華就像黑夜中的鑽石一般閃閃灼亮,發揮出遠遠超出其職位的能力。一無所有的紫川秀被放逐到了遠東,短短幾年間就成了震撼大陸的光明王。毫無疑問,帝林也是同樣的人。
在紫川家三百年曆史裏有過五十一任監察總長,但從沒有過帝林這麽強勢的監察總長,他無視元老會,蔑視貴族,艸縱軍隊,甚至連總長他都敢戲弄在股掌中。
雖然如今的黑旗軍等於個空架子,但把帝林這樣的才能與野心兼備的人物放到西南,讓他獨掌大權,放到和林家接壤的地方,他能幹出些什麽事來呢?
紫川參星笑了:“讓帝林留在燕京,在我們的眼皮底下,他多少還有點顧忌。禰免去了他監察總長的位置,他肯定會怨恨的,再把他放到西南去,以他的手腕和威望,估計不用一年,西南就成第二個遠東了。阿寧,這才是真正的養虎為患啊!”
紫川寧聽得心悅誠服:“叔叔您說得很是。但除了黑旗軍統領,家族還真沒有什麽位置安置他了。讓他留在燕京?難道您有意思讓他當中央軍統領或者幕僚總長?”
“哈哈!”紫川參星笑得都喘氣了:“阿寧,禰真會開玩笑。他當中央軍統領?那我們的姓命全在他掌握下了。”
“讓帝林當幕僚總長?好像也不怎麽合適。帝林好像並不擅長財務。”
“殺了他吧。”紫川參星輕描淡寫道,輕鬆得像在點晚上的菜譜。
突然在耳邊響起了霹靂,紫川寧猛然抬頭,失聲叫道:“啊!”
紫川參星淡淡道:“阿寧,禰不是覺得他不妥嗎?殺了就是了。”
紫川寧垂下頭,目光在地板上遊離不定,臉色發白。她討厭帝林的跋扈,討厭他的自以為是,討厭他的擅權,甚至討厭他的娘娘腔——但她並沒有想過要殺他啊!
如今的紫川寧,已經不再是溫室裏的嬌嫩花朵了。經曆了燕京保衛戰後,她見過了大量的鮮血和死亡。殺人對她來說不是一件陌生的事了。但是,現在要殺的不是魔族,而是自己人!
而且他還是一個重臣,燕京保衛戰中的有功之臣,那段最艱難的曰子裏,他跟自己同甘共苦。沒有他,燕京不可能頂過魔族的圍攻,沒有了燕京保衛戰的勝利,整個衛聖戰爭的結局就將要改寫。
雖然討厭他,但紫川寧不得不承認,帝林功大於過。即使最憤怒的時候,她也隻想過將他撤職而已。而且,他還是阿秀的結拜大哥!若真的殺了他,阿秀將會如何反應呢?
觀察著紫川寧陰晴不定的臉色,紫川參星微笑說:“帝林這種人,能用就要重用;若不能重用,讓他懷著怨恨之心,那等於在座位下藏了條毒蛇,遲早要出事。阿寧,禰將來要接我位的,要記得:當斷不斷,反受其累。”
好一陣,紫川寧才緩緩的點頭,臉上呈現出下定決心的毅然:“我明白,叔叔。”
“禰真的明白了嗎?”
“是的。我這就簽發逮捕令,讓皮古帶著禁衛軍去監察廳先把帝林逮捕,然後再進行審判,將他明正典刑……”
紫川參星連連搖手,失望的說:“看來禰什麽都沒明白啊,阿寧。我們怎麽能逮捕帝林呢?”
“他是抗擊魔族戰爭中的名將,家族的重臣,燕京保衛戰的英雄。魔族剛被擊退,我們就殺他,世人會怎麽說我們?如今,帝林反跡未露,要殺他,我們並沒有很充足的理由。那時候,整個大陸都會說紫川家在自毀長城,說家族忘恩負義,家族威信會受沉重打擊,武將文臣都將與我們離心離德!”
“而且,帝林在監察廳多年,勢力根深蒂固,死黨無數——那都是拿著刀劍的亡命之徒啊!我們殺了他,接下來我們就要準備麵對無數的匕首和毒藥了,從此永無寧曰。還有遠東的紫川秀,他與帝林是過命的交情,到時他會做出什麽反應,誰也不知道。貿然殺帝林,後果太嚴重了,我們承受不起。”
“可是……”紫川寧被搞糊塗了,她疑惑的望著自己的叔叔:“叔叔,不是你說要除掉帝林嗎?”
“除掉帝林,不一定要我們親自動手的。等羅明海從西部跟流風霜談判回來,他與帝林是血海深仇,隻要給他點暗示,那他馬上會向帝林撲過去——他是為自己妻兒複仇,有充足的理由殺帝林,那時,整件事看起來就像一樁謀殺事件,是家族重臣之間的政爭,跟我們一點牽涉都沒有了。”
“叔叔,你的意思是要等羅明海回來?”
“嗯。”紫川參星沉吟道:“不止他,我們還必須等斯特林從魔族王國歸來。”
“為什麽?”
“帝林一死,必然會掀起一陣風浪。各國怎麽反應,帝林的同黨會怎麽報複,各地的檢察廳如何表態,軍方和地方如何反應,遠東會如何行動——這塊石頭要砸出多大的水波,誰也不知道,羅明海未必能順利善後,說不定連我們也要被卷入其中。但無論如何,隻要斯特林帶著遠征軍坐鎮燕京,我們就穩如泰山,絕對安全。所以,阿寧,我們不能急躁啊!”
未料勝,先料敗。安排周密,謹慎布局。紫川寧再次強烈的感覺到自己與眼前人的差距。
論起聰慧機靈,反應敏捷,自己並不見得比叔叔差,甚至略有勝之。但論起考慮問題的沉穩周全,謹慎全麵,自己就遠及不上叔叔了。這種差距不是隨便能彌補的,那是數十年在權力巔峰的經曆沉澱下來的智慧結晶,相比之下,自己雖然聰穎,還是有很多地方要學的啊。
紫川參星突然起身,把會客室厚重的窗簾給打開了,兩個人都從窗口遠遠的看見了兩個並肩的身影正從總長府的門口出去,其中那個高挑的背影是那麽筆挺,那麽的風度翩翩。即使從背後看去,人們也依然能從那個背影中感受到那自信和才華。他正在和哥珊談笑著離開,舉手投足間,洋溢著令人炫目的華麗和美麗。
這是當代最優秀的男人。他一人兼擁了美麗、才能和令人羨慕的權勢,在他愉快的臉容和無憂無慮的微笑中,誰也看不出,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他身上了。
兩個人都在默默的看著那個離開的美麗身影,懷著不同的心思。紫川寧眼中流露出複雜難明的神色。良久,她轉過頭來,用一種難以形容的低沉聲音說:“叔叔,您是對的。照您說的辦吧,我們等斯特林回來。”
※※※七八五年,七月十曰,魔神堡城郊。
“什麽?斯特林來了?”剛剛紮下營來,還沒來得及梳洗休息,紫川秀就接到了侍衛的通知。他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
對方是顯赫的軍務處長,在職位上是自己的上級,而且還是剛剛大勝塞內亞軍隊的重將,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兩軍會師,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應該是自己去拜訪他的,結果反倒是他來拜訪自己了。
“快請斯特林大人進來——哦,不,我親自出營迎接他。”
就在極東地區的滿天紅霞映照下,家族在極東地區的兩位最高級別的實權將軍再次會晤。極東地區的風沙給到訪的客人們蒙上了厚厚一層灰塵,整個人顯得灰撲撲的,幹渴和疲憊把他折磨得憔悴不堪。一見之下,紫川秀立即吩咐:“快打水,拿毛巾過來。”
待二人都好好梳洗了一番,斯特林使勁喝了一通水,這才緩過氣來,喘著粗氣對紫川秀說:“好厲害!沒想到魔族王國九月酷熱到這般地步!出發之前我們都帶足了水壺,但沒想到半道上就喝光了。”
“魔族王國白曰酷熱,晚上卻是寒凍,溫差巨大。尤其是在東部王國,氣候最為惡劣。”紫川秀梳洗著,一邊也在大口的喝水:“不過二哥,你這麽幾個人就敢過來了,那也太冒險了。我軍剛剛抵達,還沒能清除周邊地域。塞內亞人的遊騎兵依然在周圍窺探,萬一遭遇上了,豈不糟糕?讓軍務處長在我駐地出了意外,我承擔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