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之後,陸棄娘帶著輕風,穿過幾條狹窄肮臟的巷子,來到一處低矮破敗的泥屋前。
門板歪斜,窗戶糊的紙早已破爛不堪,在風中簌簌作響,透出裡麵令人窒息的昏暗。
推開吱呀作響的門,一股混雜著黴味、藥味和某種腐朽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
屋內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家具,角落堆著些破爛雜物。
唯一的光源來自屋頂漏下的幾縷天光,正照在靠牆的一張鋪著薄薄稻草和破舊棉絮的“床”上。
荷花就蜷縮在那堆稻草裡。
她瘦得脫了形,像一副蒙著皮的骨架,深陷的眼窩黑洞洞的,顴骨高高凸起,臉色是蠟黃的灰敗。
曾經還算清秀的麵容,如今隻剩下被苦難和病痛深刻雕琢的痕跡。
一床看不出顏色的薄被搭在她身上,卻顯得空蕩蕩,幾乎看不出底下有人形。
聽到動靜,荷花費力地轉動了一下渾濁的眼珠。
當看清是陸棄娘時,那雙死寂的眼睛裡猛地爆發出亮光。
——陸棄娘和從前,真的沒怎麼變。
愛意滋養,即使顛沛流離,也讓她看起來精神奕奕。
荷花掙紮著想坐起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枯瘦如柴的手急切地向前伸著。
“棄……棄娘……”她的聲音嘶啞微弱,像破舊的風箱。
“荷花姐,是我,我來了。”陸棄娘心口狠狠揪了一下,快步走到床邊蹲下,握住那隻冰冷刺骨、關節嶙峋的手。
她一直知道女人的不容易。
但是每次親眼見到女人的不同苦難,都還會覺得心如刀割。
這些苦難,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能懂的,甚至不是那些普通男人能體諒的。
身為女子,何其艱難?
輕風默默將帶來的蔥油餅放在床邊唯一一張搖搖欲墜的小凳上。
“走……讓她……走……”荷花的目光急切地看向輕風,手指微微用力地摳著陸棄娘的手背。
陸棄娘會意,對輕風點點頭。
輕風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守在門外。
狹小破敗的屋子裡隻剩下兩個女人。
昏暗的光線下,荷花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儘全身力氣。
她緊緊攥著陸棄娘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棄娘……我……我快不行了……”
她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
“彆說傻話,我帶了餅,你嘗嘗?”陸棄娘強忍著鼻酸,拿起一塊餅想喂她。
荷花卻用力搖頭,眼神死死盯著陸棄娘,帶著近乎絕望的懇求:“不……吃……聽……聽我說……”
“好,你說,我聽著。”陸棄娘放下餅,雙手回握住她冰冷的手。
荷花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積蓄全身的力量:“棄娘……你……你家三丫……她……她……”
陸棄娘的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下來。
“她……是我的……三女兒……”荷花終於說出了這句壓在心底十幾年的話,渾濁的淚水瞬間湧出,順著深陷的眼窩滾落,“當年劉蛤蟆逼我……溺死……我舍不得……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