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尋聲望去,一直看到隊伍最前麵。
出聲的,是張鶴遙。
眾人心中不由驚訝。
雖然說大家都是朝廷重臣,但是也都是普通人。
吃起瓜的時候,也不遺餘力。
所以張鶴遙、蕭晏和陸棄娘之間的愛恨糾葛,幾乎無人不知。
這些人都以為,蕭晏會忍不住出聲護妻。
畢竟這位侯爺,愛妻人設穩如泰山。
然而出人預料的是,開口的竟然是前夫張鶴遙。
這就耐人尋味了。
再看蕭晏,神情平靜,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置身事外。
眾人吃瓜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哦,不行,這會兒在吵架呢。
王侍郎一愣:“張大人有何指教?”
張鶴遙緩緩道:“本官依稀記得,王侍郎曾多次提及幼年家貧,令尊早逝,是全靠令堂一人,日夜為人縫補、洗衣,甚至寒冬臘月也要破冰洗衣,才供您讀書識字,一步步走到今日侍郎之位。不知下官可曾記錯?”
王侍郎麵色微變,此事是他教育後輩的資本,常掛嘴邊,此刻被提起,卻隱隱覺得不妙,硬著頭皮道:“……確有此事,家母的確辛苦。”
“是啊,令堂確實很辛苦。”張鶴遙繼續道,“在場諸位,如王侍郎這般,母親含辛茹苦供養兒子的,恐怕不在少數吧?那些你們口中‘該安於內院’的女子,為了兒子、為了家庭,付出了何等艱辛?她們可曾因為自己是女子,就放棄了扛起家庭的重擔?”
他語氣一轉,變得銳利:“陸娘子今日所為,在諸位看來,或許是鼓動妻子脫離夫君掌控。但在下看來,她更是想為天下如令堂那般堅韌的女子,爭一條更寬廣的路。為你們的女兒,爭一個能讀書明理、甚至能像你們一樣憑借才學報效朝廷、光耀門楣的機會。這難道不是幸事嗎?”
他頓了頓,聲音提高:“諸位口口聲聲說男子強於女子,既然爾等如此自信,那又在懼怕什麼?懼怕她們真的考中科舉?懼怕她們真的在政務上勝過你們?若真如你們所言,女子才學不及男子,那即便同場競技,最終勝出的依然是男子,她們自會知難而退,回歸家庭。你們連讓她們嘗試、與她們公平一比的勇氣都沒有嗎?這自信,又從何而來?”
張鶴遙一席話,讓許多出身貧寒的官員麵色變幻,想起了自己母親的不易,想起了家中或許同樣聰慧卻隻能待嫁的女兒,一時竟無法反駁。
陸棄娘看準時機,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清晰而堅定——
“皇後娘娘,皇上,各位大人,我願代表天下女子,請一個公平!無需特殊關照,隻求一個機會!”
“無論是科舉入場,還是官職考選,願與男子同場競技,同一試題,同一標準,擇優錄取。”
“若女子才學不濟,無一入選,我無話可說,也不會再提這件事。但若其中有佼佼者能脫穎而出,為何不能為國效力?諸位大人若堅信男子更強,又何懼這公平一戰?”
大丫提前幫她潤色過的詞句,這不就用上了?
朝堂之上一片寂靜。
皇後趁機道:“侯夫人所言極是。既然大家都不反對,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吧。”
陸棄娘聞言,等著她宣告自己的官職。
之前皇後說過,今日就當著朝臣的麵讓她去勸農使司。
但是等來等去,卻並沒有等到。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陸棄娘也沒法問,隻能把疑問咽下。
雖然之後還有人反對,但是這件事,也算塵埃落定。
散朝的時候,皇後把陸棄娘留下。
蕭晏對她笑笑,然後和其他人一起出去。
蔣玄跟在蕭晏身旁,陪他一起在殿外等候。
他終究沒忍住,壓低聲音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方才在殿上,您為何不替嶽母說幾句話?我瞧著那些老古板那般咄咄逼人,差點都沒忍住。”
蕭晏負手而立,目光望著巍峨的宮門,神色平靜無波。
他聞言側頭看了蔣玄一眼,嘴角噙著一絲驕傲的笑意,緩緩道:“你認為,她今日站在這裡,代表的是什麼?”
蔣玄微怔,思忖片刻後方道:“是代表天下女子,為她們發聲……”
“不錯。”蕭晏頷首,“她是代表她自己,以及她身後的女子們,站在那裡的。這是女子之事,亦是國事。若她一開口,便需要我急不可耐地跳出來維護,那她今日所爭取的一切,在旁人眼中,豈不是成了依靠夫婿權勢得來的?她日後即便得了官職,又如何能真正服眾?眾人隻會說,看,那是侯夫人,離了侯爺,她什麼都不是。”
他頓了頓,語氣深沉:“她需要的,是靠自己的言語和道理,去說服,或者至少是讓一部分人無法反駁。今日她做得很好,張鶴遙……”
提到這個名字,蕭晏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他今日出聲,並非以棄娘‘前夫’的身份,而是以當朝宰相的身份。他支持的是皇後娘娘的政見,維護的是朝廷即將推行的新政。我們立場相同,但出發點不同。他是因公,而非因私。”
至少明麵上如此。
“而我,”蕭晏繼續道,“身為兵部尚書,在此事上,本就不是主導。若我也立刻站出來,與張鶴遙一前一後為她發聲,你猜,滿朝文武此刻會議論什麼?他們還會關注女子科舉、女子為官本身的利弊嗎?”
蔣玄瞬間明了。
那些人會立刻想起三個人之間的糾葛。
一旦話題被帶偏,陸棄娘今日所有的努力和堅持,都會變成一場可笑的兩男爭一女在朝堂上的延續。
那才是真正毀了她,也毀了皇後想要推行新政的苦心。
他看向緊閉的殿門,語氣篤定而溫柔:“她不需要我那樣‘幫’她。她獨自站在那裡,據理力爭,贏得哪怕一絲一毫的進展,都比我們任何人幫她說話更有力量。我能做的,是在她身後,信她,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