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明天還有獨奏會卻毫無休息之意,
這種特立獨行的麻煩性格,屬實讓早阪美月覺得,
【得加錢】。
負責全程跟蹤保護的經紀人工作並不好做,
聚是滿天星,散是一盤沙。
樂手們表麵上往往光鮮亮麗,
但背地裡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嚴峻。
嗑藥、自傷、想不開、自暴自棄、胡亂做些容易後悔的行為、或是毫無征兆的拋棄世界,背刺隊友,完全就是特彆正常不過的操作了,
早阪見多了,因此對於處理吳悠這樣的問題少女有著比較成體係的經驗。
“這樣,悠悠,我覺得你最近可能是壓力太大了,畢竟演出很多,練琴任務又重,每天隻能像現在這樣偷偷出來透透氣,換誰都受不了。”
“我見Miya她近日改變許多,似乎是交了新朋友的樣子,不如你也可以試試走她的路線,去認識一些新人?”
“天海市的某個著名心理學專家說過,「當一個人的生活方式發生改變,那麼她的整個精神狀態就會發生改變,而這樣的改變,往往是良性的。」”
“我覺得說的很有道理。”
早阪開始動之以理,
吳悠聽罷,身子微凝。
動搖了僅半秒,就又續搖了搖頭,表示:“怎麼可能有人願意跟我交朋友。美月姐,你就不要再繼續說些天真的話了。”
“……”
吳悠對自己似乎有著奇怪的認知。
她認為她不適合跟所有人成為朋友。
“那你說說,你自卑的點在哪裡?”
“這還不簡單嗎?”
吳悠如數家珍——
“我陰森、怪癖多、喜歡黑暗的東西,喜歡神秘學;”
“我還忙,得練琴,平時沒空出門跟朋友見麵;”
“我家裡頭也管得嚴,要我成為天海鋼琴演奏第一人,對我寄予厚望,這同時意味著,對我身邊的朋友也一定有著高標準,
我媽媽最常說的話就是‘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那是浪費時間’,所以,到現在我都沒有一個朋友。”
“……”
“以及,我還容易對欣賞的人產生扭曲的需求,我想得到與我對對方付出的等值的情感反饋。這一點,幾乎不可能有人做到。
哦對,如果對方是異性的話,萬一被我看上了,我可能第一件事就是想和他合二為一,探究一下他身體內部的構造。美月姐,你說,就我這樣的性格,真會有人喜歡嗎?”
“…………”
“和我做朋友的壞處多到一張紙寫不完,而好處隻有一個——”
“我可以教他如何學壞。”
“我要和他一起變壞。”
“………………”
早阪服了,
放棄了說教計劃。
確實對於吳悠這樣的少女而言,適合跟她成為朋友的同齡人,萬裡難尋。
平心而論,有哪個異性能夠理解她的話語、又同時審美高到足以欣賞她演奏出來的音樂語言的程度呢?
那種人,本身水平就得很高才對吧?
身份背景就更不必多提了,
得什麼選手才能和音樂世家出來的悠悠門當戶對?
天海市有這樣的人嗎?
早阪不好說,
能想到的,
唯有一個——
那就是「蘇女士的兒子」。
“算了,毀滅吧。”
“整個天海,覬覦那孩子的女性,估計多到千手觀音都數不過來了罷?”
早阪搖了搖頭,
在心裡暗暗想道。
……
——
翌日。
上午時分,
「七彩」樂隊將要進行全員大排練。
地址是在格萊美琴行的最大排練室內,時間定在早上10點,堵門進入。
“天,就這破地方的設備,真的能用嗎?你看,那牆角的蜘蛛絲都快耷拉到調音台上了。”
“……學姐,這裡便宜,咱就不要挑剔了。跟您的聲學空調大三角鋼琴房肯定是沒得比的。”
林筱坐在鼓凳上,安撫著渾身不自在的學姐的情緒。
價格120/h的排練室,屋子裡連個吸音地毯都沒有,
所有的音箱都是萬人騎,
落了不少灰,
還無人擦拭打理。
琴架子譜台缺三少四,周邊配件不齊,尤其是鍵盤,居然是2000多元的電鋼琴,必須要自己背電子合成器過來才能勉強在這沒有聲學設計的聲場條件下開始排起。
“好吧,學弟說他認識這裡的老板,不會是門外那個看上去就沒什麼水平的光頭吧?”
俞汐拿出濕紙巾,仔細的擦拭著自己即將要坐的椅子。
“誒對,是我是我。”
由於門沒關,所以路過門口搬運設備的楊老師直接探出了一個鹵蛋腦袋,嬉皮笑臉的對著屋裡提前到達的二女招呼道:
“我就是沒什麼水平的光頭老板,我姓楊,兩位小朋友多多關照。”
“……”
當麵說人壞話被抓包,俞汐頗感尷尬,但還好林筱早已習慣,嘻嘻哈哈的轉移話題道:
“楊老師,你跟蘇澈同學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呀?”
論八卦,小小可是專業的。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但凡有八卦,她隨時可以開啟情報獲取模式。
這個話題當然也引起了俞汐的注意,不禁表麵擦琴,實則豎著耳朵準備偷聽。
“小蘇啊?哎呀,那可挺早了。”
楊老板推開更多門縫,麵露回憶之色道:
“他自打來這上大學起,我們就認識了。
畢竟附近沒啥彆的琴行麼,這兒市中心房租貴,彆家要麼就是交不起房租倒閉了,要麼就是要價太高沒學員,開不下去。”
“那你這邊呢?”
“哈哈,我這店是我家老頭子給我包下來的,我祖上是京城人,不是天海本地人。”
“哎喲,看不出來呀……”
“是的,我爹一直在某個小區當保安,順道給人算算命,搖一卦2萬塊錢,一年能掙不少,所以我就把這店給盤下來了,現在屬於我自己的地方,我就算一節課100塊錢,也能混口飯吃。”
光頭摸了摸腦門,樂觀的說道。
“原來如此…”
“哦對,說起小蘇啊,他這人可有意思了。”
楊老師指了指隔壁的小教室,“你看沒,那個小琴房,就是他總來練琴的地方。你們要想坐他坐過的椅子,就記住是最裡頭那個黑色的折迭椅就行。”
話至此處,二女同時將這條情報默默記在了心裡。
楊老師繼續道:
“第一回他來,我問他彈琴多久了?他不好意思說,我還以為他是萌新,就沒繼續問,隻是決定在門口偷聽幾秒,看看實力。”
“誰知道,他那手點弦一亮出來,哎唷我的媽,可挺厲害!咱就是說,至少得有個10年水準了。
完我就問他,要不要來當兼職老師,結果被他拒絕了。”
“當時他特彆高冷的,是那種酷酷的,背著琴拎著效果器箱,說走就走,來去如風。真跟當年某個神人一樣一樣的,頗有他三分風範。”
“然後我就也沒執著,直到他後麵非常高頻率的背著琴過來狂練。
我就又問他,你為啥不在家練琴,非要來這裡花錢練呢?”
“他說,家裡不方便,不敢開大音量,怕擾民,而且不能用電子管箱,不透。”
“我一聽就懂了,我就說啊,你是不是有什麼練琴指標啊?感覺你比很多音樂學院的學生練得都凶,你是要玩樂隊嗎?”
“小蘇說並沒有,他彈琴隻是為了彈琴而已,從小就是這樣,因為家人彈,所以自己也彈;
長大之後,因為不想讓小時候白彈,所以隻好繼續彈,維持一個水平的穩定。”
“我一聽,說實話,挺難受的。”
“就有種心塞的感覺,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理解。我覺得吧,小蘇彈琴,從來都沒有獲得過什麼成就感。”
“…”
“……”
“他練琴練到Full&nbo,練到完美至臻,練到SOLO行雲流水找不出一點毛病,也沒有笑過。他完全沒有笑過。”
楊老師唉聲歎氣:“這和我曾經見過的某個大神是截然相反的。”
“那位,拿起琴來就是在享受音樂,指尖流淌的音符行雲流水,是歡脫跳躍有著靈感的,他手中的琴也愛慕著他,隨時都願意為他燃燒自己;”
“而小蘇……”
“——「拿著琴開始,就像是在坐牢。」”
“坐牢坐著坐著,成為了牢頭,成為了牢裡最強的存在……這就是小蘇帶給我的感覺。”
說到這裡,
話語戛然而止。
門外不合時宜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啊唷……來人了。我先去忙了,你們聊。”
老楊搖了搖頭,重重歎息著,轉身離去。
留下俞汐和林筱二女在屋子裡,相視一眼,心情複雜至極。
“這可真的算是……密辛了。”
“是的,學姐。確實我也發現,蘇澈同學彈琴的時候並不開心。”
“嗯。”
“他彈的東西全是完美的,全是正確的,但……但……”
“在天籟Livehouse驚豔全場時,他也並沒有任何的成就感,沒有任何的滿意表情。”
“甚至,他還非常痛苦。”
【他好像有著很複雜的心事尚未被我發掘,而我們所有人卻一直將目光放在了索取之上。這或許從最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俞汐思索著,推敲著。
學弟的一切動機,似乎都是在圍繞著一件事來進行。
而這件事,竟然能讓他願意全力幫助自己湊出這支樂隊,並且付出所有的精力來經營,直到讓大家順利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完成心願。
可是。
《慕錄》裡第一條就說過——
「當你想為一個人生下一子的時候,你首要做的,不是考慮如何才能下藥強囚,而是——先弄清楚他心底的需求。」
俞汐目色微凝,漸漸理解了這句話的深意。
“如果學弟他和我們一起玩時並不開心,那就想辦法讓他獲取到超出預期的開心好了。”
“畢竟但凡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學弟不是演奏的機器,因此,他也會存在一些平日裡我們無法察覺的「欲」。”
“找到它,並且填補它,試試看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