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她交握的手背上。
“我媽她一輩子要強,就怕給我添麻煩。電話裡總是說沒事,讓我好好工作,說她挺好的,有護工,有我爸...”祁燁玲的聲音哽住了。
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才繼續說下去,帶著濃重的鼻音,“可我知道...她不好。我爸偷偷告訴我,她疼得整晚整晚睡不著,吃不下東西,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了…”
她的肩膀又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像是寒風中的落葉。
“這幾個月...項目壓力最大,月結測試那會兒,我人在吉隆坡,根本走不開。隻能...隻能每天晚上抽空,躲到消防通道裡,跟我媽打視頻...看著她在那頭強撐著對我笑...說她今天感覺好點了...讓我彆擔心”
祁燁玲猛地抬手捂住臉,壓抑的哭聲從指縫裡斷斷續續地漏出來:“她頭發掉光了...戴著帽子...臉都腫了...還在笑...還在問我項目順不順利...累不累...”
“中途我也回去過幾次,但我感覺我每回去一次,她的狀態就更差一些...”
“我甚至都在想是不是不回去,她就不會狀態更差...”
她放下手,臉上淚水縱橫,眼神卻空洞地望著前方。
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遙遠病房裡那個虛弱的身影。
“我每天都在算時間,算馬來西亞這邊什麼時候能穩定,算月結測試哪天能結束。我告訴自己,快了,就快了。再堅持一下,等測試過了。我就請假,請長假。回去守著她...”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溺水般的窒息感。
“現在壓力測試終於過了。馬來西亞那邊也平穩運行一個月了。我以為我能鬆口氣了...”她抬起頭,看向陳默。
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裡,是濃得化不開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愧疚和痛苦,“可是我爸昨天打電話...說我媽她情況突然惡化.......可能,可能......”
後麵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隻剩下破碎的嗚咽在辦公室裡回蕩。
她像個迷路的孩子,蜷縮在寬大的沙發裡,肩膀劇烈地聳動。
長久壓抑的悲痛、恐懼、自責、愧疚......
在這一刻如同山洪暴發,徹底衝垮了她所有的防線。
陳默靜靜地坐在對麵,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辦公室裡隻剩下祁燁玲壓抑不住的痛哭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屬於這個繁華都市的遙遠喧囂。
落地窗外,鵬城的天空藍得刺眼,陽光熾烈,卻照不進這一方被巨大悲傷籠罩的空間。
他想起了自己前世創業失敗後,父母一夜白頭的模樣。
那種無能為力的愧疚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重生歸來,他步步為營,攀上高位,自以為能掌控更多,改變更多,卻在這一刻,在祁燁玲崩潰的眼淚麵前,再次感到了命運那冰冷而沉重的呼吸。
過了許久,祁燁玲的哭聲才漸漸平息,隻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
她似乎耗儘了所有的力氣,疲憊地靠在沙發背上,雙眼紅腫,失神地望著天花板。
“陳總,”她啞著嗓子,每一個字都透著疲憊,“項目我儘力了。馬來西亞成功切換,算是對公司有個交代了。”她頓了頓,目光終於聚焦。
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看向陳默,“我真的撐不住了。麻煩您批準我的退休吧。我想回家陪陪她...在她最後這點時間裡......”
她沒說出的那個詞,像一塊巨石,沉沉地壓在兩人心頭。
陳默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那雙曾經閃爍著智慧與執著光芒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哀傷和祈求。
他想起項目最艱難時,她強撐著在視頻會議上條理清晰地分析問題,會後卻趴在桌上半天起不來;
想起在武漢開發中心,她明明臉色差得要命,還堅持要請整個團隊吃宵夜,說是給大家打氣;
想起月結測試前夜,她在吉隆坡臨時機房裡通宵值守,淩晨發在工作群裡的一張照片。
窗外晨曦微露,她對著鏡頭比了個“V”字,笑容疲憊卻燦爛。
配文:“黎明將至,諸君加油!”
那支撐她一路走來的信念,從來不僅僅是技術的完美,更是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責任,和對“成功”的執念。
如今,這份信念的支柱,有一根轟然倒塌了。
“燁玲,”陳默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退休申請,我批。”
他看到祁燁玲眼中瞬間湧上的、混雜著感激和更深的悲痛的淚水,抬手製止了她想說的話,“但不是現在。你現在要做的,是立刻、馬上回家。把手頭的工作,列個清單,我會安排人無縫對接。你的團隊,我會親自看著。你現在需要的是休假,無限期的病假,直到你處理好家裡的事情,調整好狀態。至於退休,”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著她,“等你真正平靜下來,想清楚了,再正式提流程。華興IT的大門,永遠給有能力的戰士留著。”
陳默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了出去:“雨晴,立刻幫我訂一張最快飛祁工老家省城的機票,公務艙。另外,聯係集團在當地的合作醫院,安排最好的腫瘤科專家會診,費用走我的特彆通道,立刻辦。”
放下電話,他走到祁燁玲麵前,遞給她一張新的紙巾:“彆哭了,收拾一下,我讓雨晴安排司機送你去機場。回家去,好好陪阿姨。工作上的事,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祁燁玲接過紙巾,胡亂擦著臉,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她站起身,深深地向陳默鞠了一躬。
陳默看著她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才緩緩坐回自己的椅子。
落地窗外,陽光依舊熾烈,鵬城的天際線在熱浪中微微扭曲。
他拿起手機,點開那個沉寂了幾天的“渡河ERP核心攻堅組”群,輸入了一行字:“燁玲姐家裡有急事,需長期休假。應付模塊後續工作,李峰牽頭,總體組張工協助,所有重大決策直接向我彙報。另:近期非必要,勿擾燁玲。”
消息發出,很快,群裡被一連串簡短的“收到”刷屏。
沒有多餘的詢問,隻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和理解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