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隻剩下咖啡壺裡液體滴落的輕微“嗒、嗒”聲,以及陳默自己的呼吸聲。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紅酸枝茶台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落在那份深藍色的文件夾上,仿佛給它打上了一道冰冷的封印。
孟常雲一直安靜地喝著咖啡,觀察著陳默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從最初的震驚,到看到宋彥雄名字時的瞳孔驟縮和呼吸停滯,再到閱讀分析摘要時眼中翻湧的難以置信、憤怒以及最終強行壓下的冰寒。
他太了解這個年輕人了,重情義,念舊,對信任的人掏心掏肺。
宋彥雄是自己的老下屬,更是陳默親手提拔起來、寄予厚望的骨乾。
這份“禮物”,對陳默而言,不啻於一場精神上的地震。
良久,陳默緩緩合上了文件夾的硬殼封麵。
那一聲輕微的“啪嗒”,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頭,看向孟常雲,眼神裡翻騰的情緒已經被強行壓下。
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凝重和一絲被背叛的冰冷餘燼。
“孟總,”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但異常平穩,“這份‘升職禮物’......可真夠大的。”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真夠驚喜的。這條蛇,不僅盤在渡河項目組裡,還盤在我眼皮子底下,盤在我信任的人身上。”
孟常雲放下咖啡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我知道你不好受。彥雄當年在實驗室裡,也是我看著拚過來的。有天賦,肯吃苦。你提拔他,重用他,沒有錯。錯的是他選的路。”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昔,“但現在不是難受的時候,陳默。你現在是‘帥’!這條‘隱蛇’的存在,證明渡河項目雖然成功登陸,但我們的核心堡壘,從設計階段開始,就可能暴露在對手的窺視之下,它竊取的每一份圖紙,每一個細節,都可能在未來化作射向我們的毒箭。甚至會讓我們投入百億構建的自主根基,價值大打折扣。”
陳默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凶險。
“您什麼時候發現的?”陳默沉聲問,聲音裡還是帶著一些冷硬。
“苗頭很早就有。”孟常雲身體微微後仰,靠在藤椅背上。
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大概在去年年底,渡河項目核心設計進入攻堅階段的時候。審計部在做常規的權限使用合規性抽查,係統自動預警了幾個異常賬號,訪問行為很古怪,時間、地點、目標都透著不合理。最初以為是內部人員圖方便或者誤操作,沒太在意,隻是標記了持續觀察。”
“真正引起警覺,是今年年初。”他回憶道,“我們配合信息安全部做一次針對性的防泄密演練,在幾個非核心但能接觸到項目外圍信息的係統裡布設了一些無害的‘誘餌’文件。結果,其中一個標記了‘渡河項目備用架構評估(草案)’的誘餌文件,在極短時間內被那個異常賬號多次訪問並嘗試下載。雖然下載被安全策略攔截了,但這行為本身極不正常!一個普通運維或外包人員,怎麼會對一份標注為‘草案’的備用架構如此感興趣?”
“順著這條線,結合更早的異常訪問日誌,我們鎖定了這個賬號的常用跳板。就是那家外包公司,銳進科技。技術層麵,白葉那丫頭出了大力。”孟常雲提到白葉時,語氣裡帶著一絲讚賞。
“她反向追蹤,發現那個異常賬號使用的某些加密跳轉手法,與銳進某個技術小組慣用的調試工具鏈存在隱秘關聯。很隱蔽,但並非天衣無縫。這才把銳進這條線真正揪出來。”
“至於宋彥雄...”孟常雲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惋惜,“也是順藤摸瓜找出來的異常。”
“後續我們調取了他近半年的所有權限操作日誌、門禁記錄、內部通訊記錄,並與那個異常賬號的活動時間、銳進相關人員的聯係時間進行交叉比對。”孟常雲的眼神變得冰冷。
他話語間有些恨其不爭的情感,“結果發現了很多‘巧合’。那個異常賬號在深夜或淩晨的活躍時段,宋彥雄的門禁卡記錄顯示他多次在辦公室逗留到深夜;銳進那個代號K的關鍵聯係人,與宋彥雄的內部通訊頻率,遠超正常業務往來所需;甚至有一次,那個異常賬號利用一個非常冷門的、隻有少數幾個核心運維人員才知道的後台維護通道進行跳轉的時間點,與宋彥雄當天值班、並且在該係統後台執行過合法操作的時間完全吻合!”
“動機呢?”陳默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他去年就被提拔到管理序列,為什麼要這麼做?”
陳默想不通。
宋彥雄不是秦健偉那種一門心思搞技術的純粹工程師,他更有野心,也更懂得經營。
自己給了他足夠高的位置和信任,他還有什麼不滿足?
孟常雲搖搖頭:“具體動機,現在隻能是推測。錢?銳進能給他的,未必有你給他的薪水和股票多。除非...對方開出了他無法拒絕的天價,或者掌握了他什麼致命的把柄。”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陳默,“他背後的人,許諾了他一個在你這裡永遠得不到的位置?”
陳默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幽深。
許諾更高的位置?
撬動宋彥雄的野心?
這背後的力量,絕非銳進這樣一家外包公司能擁有的。
“更關鍵的是,”孟常雲身體前傾,手指重重地點在文件夾上,“這條蛇的胃口,絕不僅僅是渡河項目!我們順著銳進的資金鏈做了一些極其隱秘的初步追查,發現它背後有幾筆異常的大額資金流動,最終指向的,是一個離岸的殼公司網絡。手法很老練,層層嵌套,清洗得很乾淨,暫時還挖不到真正的源頭。但能布下這種局,調動宋彥雄這個級彆的內應,持續竊取渡河核心機密超過半年而不被我們抓住尾巴......這背後,必然是一條真正的大鱷!銳進,甚至宋彥雄,可能都隻是這條大鱷探入我們堡壘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