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朝斌又轉向孟常雲,聲音帶著感慨:“老孟啊,真舍不得你走!以後咱們花錢,誰給把關啊?陳默這小子,”
他大手一指陳默,半開玩笑半認真,“精得跟猴似的,可沒你老孟那股子‘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硬氣。”
孟常雲端著酒杯,笑而不語,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在陳默和羅朝斌之間轉了個來回,帶著了然。
實際上IT審計部的職責不止是審計IT,應該說是內審所有“帶技術”的項目。
徐平站在原地,手裡的威士忌杯壁凝結了一層細密的水珠,冰涼地貼著他的指尖。
他看著陳默在汪劍鋒和羅朝斌這兩位實權大佬之間遊刃有餘,談笑風生,看著那份遠超上下級關係的熟稔與托付。
這小子...徐平心底那點波瀾漸漸擴大。
他以為陳默的棋局在馬來大捷後已足夠清晰。
現在看來,那些藏在水麵下的落子,那些看似不經意的“人情”往來,早已悄然編織成一張堅韌而龐大的網。
他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嘴角卻勾起一抹極淡、極複雜的弧度。
不錯不錯,這長袖善舞已經有老夫的風範了。
胡笳和林雨晴站在稍遠的水晶燈影下,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無數細碎光斑,落在那些或威嚴、或儒雅、或豪放的麵孔上。
這些名字平時隻出現在華興最高級彆的會議紀要裡,此刻卻鮮活地聚攏在陳默周圍。
胡笳看著陳默從容地應對著羅朝斌的熱情。
言語間既全了對方的麵子,又不露痕跡地撇清了自己徇私的嫌疑。
她想起幾年前在鵬城馬鞍山大排檔,他剝著小龍蝦,漫不經心地說要“升職加薪”。
那時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兩年多以後自己會成為對方女朋友,自己竟然參與到這個級彆的宴會裡。
而默總也成了執掌華興IT帝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陳總。
這種認知帶來的衝擊,讓她心頭發緊,卻又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驕傲。
林雨晴則感覺自己頭皮發麻。
她本來都覺得自己“老板”夠牛逼了,結果還給她不聲不響拉了坨大的。
不對,是不聲不響開了個大招。
能讓汪劍鋒放下光刻膠攻關連夜趕來,能讓羅朝斌從歐洲市場鏖戰中抽身,能讓徐董眼中閃過驚訝...
這絕非僅僅是給孟常雲麵子。
這是老板用一場精心籌備的晚宴,不動聲色地展示著他那張覆蓋了華興權力核心層的關係網絡。
她看著老板在人群中穿行,與每一位大佬交談時那份恰到好處的熟稔與尊重:
對袁錦濤聊幾句國際稅務的趣聞,對陳立仁(已經調任無線事業部總裁)提一句無線新基站的進展,對林有為和蘇新宇則帶著晚輩的謙遜,甚至不忘向馮庭波請教海思下一代芯片的命名方向...
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得如同經過嚴密的算法推演。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服務的這位年輕老板,其根基和能量,早已深植於這片看似平靜卻暗流洶湧的權力土壤深處,盤根錯節,深不可測。
宴會廳一側,用深色絲絨帷幕隔出了一片相對安靜的雪茄與威士忌區。
深棕色真皮沙發圍成半圓,空氣中彌漫著上等哈瓦那雪茄的醇厚香氣和蘇格蘭單一麥芽的泥煤味。
鄭非、徐平、左夢安、馮庭波、姚風塵幾位董事和孟常雲坐在核心位置。
陳默作為半個主人,坐在孟常雲身側稍後的單人沙發裡,姿態放鬆卻不失恭敬。
“常雲啊,”鄭非表情輕鬆,多了幾分老友敘舊的溫和,“回嶽麓山,真打算徹底歸隱,含飴弄孫了?我這心裡還真有點空落落。”他語氣裡帶著真誠的挽留和不舍。
孟常雲聞言笑了笑,鏡片後的目光投向遠處落地窗外的璀璨星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澄澈:“老板,我這大半輩子跟代碼、流程、審計報告打交道,骨頭縫裡都透著機房的冷氣味兒。回去帶帶學生,看看書,在嶽麓山的樹蔭底下喝杯清茶,挺好。”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感慨:“再說了,咱們當年在長沙攻關CS02的時候,擠在沒空調的實驗室裡,靠冰鎮啤酒和辣椒炒肉續命,不也闖出來了?那時候,想的是怎麼活下去,怎麼把東西做出來。現在呢?”
他目光掃過眼前這些執掌著萬億科技帝國的大佬們,“盤子大了,顧慮多了,盯著賬本上到底有幾位數的人,比盯著技術指標的人還多。我這把老骨頭,再坐下去,怕就成了某些人眼裡的‘絆腳石’咯。”
他語氣輕鬆,帶著自嘲,但話裡的骨頭,在座的人都聽得懂。
徐平輕輕晃著杯中的冰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接口道:“老孟,你這是點我呢?嫌我管戰略的,手伸太長了?”他話帶調侃,眼神卻銳利。
“不敢不敢。”孟常雲笑著擺擺手,“你徐老板是執棋的人,眼觀六路,謀的是全局。我這搞審計的,是看棋盤的,眼裡容不得沙子。位置不同,看東西的角度自然不一樣。隻是啊,”
他話鋒一轉,語氣鄭重起來,“這艘船越來越大,風浪也越來越急。審計這把刀,磨得太快,容易傷人傷己;太鈍了,又成了擺設。分寸的把握,比技術攻堅還難。我走了,這位置,得找個手穩、心定、骨頭硬的。陳默,”
他忽然點名,側頭看向身邊的年輕人,“人我給你請來了,這刀怎麼用,以後就是你的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陳默身上。
水晶吊燈的光芒落在他年輕而輪廓分明的臉上,映得他眼底一片沉靜。
陳默心裡想的是特麼的這刀怎麼就到自己手裡了,回去一定把這些話原封不動轉達給我坤兒哥。
但不露聲色,隻是微微欠身,迎著孟常雲期許的目光,也迎著鄭非、徐平等人審視的眼神,聲音清晰而沉穩:“孟老放心。審計這麵鏡子,我會讓它永遠光可鑒人,照得見功勳,也照得見瑕疵。華興的規矩,立起來不容易,守下去更難。這把刀,我會用它守規矩,護航程,絕不會讓它鏽了,或者,偏了。”
他沒有慷慨激昂的承諾,隻有平實堅定的表態。
但“守規矩”、“護航程”、“不鏽不偏”幾個詞,卻像釘子一樣楔進在座每個人的心裡。
尤其是最後那句“偏了”,隱隱指向了審計權可能被濫用的風險,回應了孟常雲之前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