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陸北顧,眼中瞬間盈滿驚喜,卻又迅速蒙上一層憂色:“你額頭怎麼了?”
陸北顧摸了摸結痂的傷口,輕描淡寫道:“走路讀書不慎磕的,不妨事。”
“陸家郎君回來了?”
王嬸訕笑著起身:“正好,這個月的錢也給完裴娘子了,我這家裡還燉著湯呢,得回去看看......”
待院門關上,裴妍立刻拉著他坐下,打來清水為他擦拭傷口邊緣的灰土。
她指尖微涼,動作卻輕柔得像拂過花瓣的春風。
陸北顧低下頭,卻看到了院子裡石桌上的鐵錢和賬簿。
蜀地極缺銅錢,而鐵錢不僅笨重又需要折價,所以對於老百姓來講,日常交易能用鐵錢都用鐵錢,是舍不得花銅錢的......當然,商家的想法普遍就都反過來了。
嫂嫂平日裡要做三份活計,白天天不亮就去山裡摘草藥,上午回來去溪邊給人漿洗衣物,下午則做些刺繡。
賬簿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進山要交多少文錢,漿洗衣物皂角花費幾何,給刺繡的牙人又分了多少。
喔,那個王嬸就是鎮上的牙人,每個月要從嫂嫂的刺繡收入裡抽兩成出來,否則即便手藝再巧,刺繡品也賣不出去。
“嫂嫂,方才......”
“餓了吧?”
裴妍打斷他,轉身給灶間添柴:“估摸著你晚上得回來,特意做的藿香鯽魚。”
粗瓷碗裡,鯽魚燉得奶白的湯上飄著嫩綠的藿香葉,這季節的藿香,怕是嫂嫂特意去山腳采的。
“策論考得如何?”
裴妍邊燒火邊問,語氣輕鬆得像在問今日天氣,但嘴唇卻不由自主地在問話後咬緊了。
家裡的擔子太重了,即便是她再想供著小叔子上學,可也隻能支撐得起這最後一年了。
如果成績還是不見起色,恐怕今年縣試就沒希望了,雖然縣試也僅僅是這條漫長的考試之路上的第一站而已。
但若是考不過縣試,又何談以後呢?
相反,若是能考過縣試進了州學,那就真正有了成為舉人的希望,而為了這個希望,其實不管是宗族還是朋友,都是願意借錢拉一把的。
陸北顧放下筷子,從笈囊取出那份帶著評定的策論謄寫稿......原稿已經被貼牆上了。
“甲中。”
“啪嗒。”
裴妍手中的木勺掉在地上,她撿起來怔怔地望著那篇《禦夏策》,嘴唇微微顫抖,半晌才擠出一句:“真、真的?”
“千真萬確。”陸北顧輕聲道。
裴妍突然背過身去,肩膀幾不可察地抖動著,灶膛裡的柴火“劈啪”炸響,映得她耳根通紅。
陸言蹊好奇地湊過來:“小叔叔,甲中是很厲害嗎?”
“嗯,很厲害。”陸北顧揉了揉他的發頂,“以後小叔叔考中進士,給你買糖人、給語遲買花鈿,買......”
“我不要花鈿。”旁邊的陸語遲突然扁著嘴,“我要小叔叔好好的便是了。”
屋內霎時一靜,陸北顧的心裡五味雜陳。
說實話,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一個貧窮但全力支持、照顧自己的家庭。
這種感覺,讓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