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巷口的榆錢樹上,不知何時落了隻烏鴉,黑羽映著朝陽,宛如潑墨。
“都簽完了?”
眼見足夠作保的人數,陸北顧待墨跡乾涸,施施然收起了這份保書。
隨後,他從懷裡掏出一遝交子。
桑皮紙在晨光中泛著青芒,麵額“伍貫”的朱砂印鑒紅得刺眼。
陸北顧一連取出六張:“30貫,煩勞嫂嫂再拿2貫銅錢出來,予他們當麵點清。”
人群霎時靜得可怕。
“小子,你敢耍我?”
陸宗德喉結滾動,突然撲上來要搶保書。
而就在這時,巷口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眾人回頭隻見一輛青綢馬車緩緩駛來,車轅上懸著的銅鈴叮當作響,車簾掀起,露出周明遠那張倨傲的臉。
他今日換了身湖藍襴衫,腰間蹀躞帶上掛的羊脂玉佩在晨光中瑩潤生輝。
“陸兄!”周明遠跳下車,親熱地拱手,“正好是寒食節,家父命我送些節禮來。”
他一揮手,兩個小廝把數個禮盒和食盒提下了馬車。
而他則是擠開人群,親自把一個朱漆食盒放到了陸北顧身後的石桌子上,揭開蓋子竟是滿滿一盒“子推燕”。
這是捏成燕子狀的糕點,樣式精巧,做起來分外費勁,在這邊通常隻有大戶人家才吃得起。
見周家公子這般態度,陸宗德頓時不敢再有舉動。
整個古藺鎮的主要生計就是山貨和釀酒、水運,周家如今雖然搬到了瀘州基本沒人在這邊住了,但影響力依舊是毋庸置疑的。
更何況,周明遠是舉人!
大宋是士大夫與官家治天下!
什麼是士大夫?中了進士那就是士大夫。
縣學州學的學生,或許還算是窮酸書生,但考中了舉人,就意味著跟中進士做官隻有一步之遙了。
畢竟有了張元在殿試裡被黜落,在宋夏戰場上反手教育夏竦、韓琦兩位進士②的先例在前,大宋從那往後的殿試可就都變成走過場了。
甭管是流官還是土官,哪個不給舉人麵子?天曉得人家什麼時候中進士飛黃騰達?
王嬸的脖子縮了縮,活像被掐住嗓子的母雞。
陸宗德老臉漲成豬肝色:“周、周公子認得我家侄兒?”
“當然認得。”周明遠似笑非笑地掃過眾人,“昨日文宴,陸兄一篇《天河水》奪魁,連家父都讚不絕口,異日定是要金榜題名的。”
這話如同冷水潑進滾油鍋。
債主們麵麵相覷,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眾人此刻額頭冒汗,“啪嗒”掉在地上。
按陸北顧縣學墊底的成績,誰也不覺得他能考進州學,可周家公子這副親近的架勢,又是怎麼回事?
要知道,他們彆說沒見過,就是聽都沒聽過,一向目中無人的周公子給誰低三下四地主動送過節禮。
難不成......這陸北顧真能金榜題名,考中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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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水西羅氏、水東宋氏、思州田氏和播州楊氏。
②張元,永興軍路華州華陰縣人,年少時負氣倜儻、有縱橫才,殿試被仁宗黜落後叛宋投夏,官至西夏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其人輔佐李元昊於好水川之戰大敗宋軍後,曾於界上寺壁上題詩“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從此以後仁宗取消殿試黜落製度,隻要通過禮部省試就必然可以通過殿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