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眼神好,分明看見驛丞順手在“耗用草料”後先是寫了個“拾”,猶豫了一下又多寫了“伍”,變成了“拾伍”束。
“占公家便宜,古今皆然啊。”他心裡嘀咕了一句。
很快菜就送上來了,三菜一湯,鹹菜、素菜、肉菜都有。
鹹菜是一盤醬瓜齏,這是用醃漬的瓜條切絲,拌著蒜泥、醋和少許芝麻油,鹹鮮爽脆很是下飯。
素菜則是煮菘菜,菜直接用清水煮熟,撒了點鹽,盛在陶碗裡,看著好像沒啥味。
不過肉菜看起來就比較有食欲了,是煎魚鮓......做法是把鯉魚切塊,用鹽和酒糟醃過,再煎得金黃,魚皮酥脆,魚肉鹹香耐嚼,有點陸北顧以前吃的炸帶魚的感覺。
至於湯則是一缽蔥白湯,微微帶點辛辣,暖胃驅寒夠了,完全談不上好喝。
驛丞賠笑道:“官道驛站不比州城酒樓,飯菜粗陋,還望見諒。”
李磐擺擺手,隻道:“已比來路上其他驛站強了。”
說罷,他掰了塊蒸餅,蘸著魚鮓的油汁吃了起來。
陸北顧則舀了勺湯,就著粟米飯,夾點醬瓜齏吃得倒也舒坦。
旁邊那桌押解犯人的防送公人也在吃飯,吃的比他們還差點,連肉腥都見不到......驛站也是按標準看人下菜碟的,李磐是知縣,而對方帶隊的不過是個都頭。
而己方隨行護衛的差役,隻是瞄了一眼對桌的犯人,就不禁問道。
“謔,方頭枷、五斤鐐,這是犯什麼天條了?”
聽了這話,陸北顧也扭過頭去。
犯人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個高體壯,麵皮焦黃,耷拉著腦袋。
他戴著鎖住頸手的方頭枷,枷是泡桐木做的,邊緣裹著破棉布防止把皮肉磨壞了,看著起碼有二十來斤......這還不算完,腳上戴的腳鐐,鎖鏈上麵還有個約莫五斤重的球,稍微挪動,裡麵的銅鈴就響。
說實話,《水滸傳》裡武鬆都沒這待遇。
兩方都是差人,自然也搭得上話,對麵醉醺醺的都頭隻道:“把放苗錢的闔府都宰了。”
這是頂格大罪了,按照《宋刑統》裡的名例律,該歸入“十惡不赦”那一檔,即便遇到大赦也不會被赦免,結果大概率是重杖處死,小概率是淩遲......後者概率倒是非常小,這些年也就天聖年間出現過一次。
總之,在兩邊差人眼裡,這人跟死人沒什麼區彆了。
“是緣何故?”陸北顧開口問了一句。
防送公人隻囫圇道:“大約是還不起罷。”
而那黃臉漢子悶聲吃著專門給他現場手揉的飯團,連眼睛都不抬,陸北顧也不好再問,隻好埋頭吃飯。
吃完飯,李磐大約是在馬車上呆的久了,提議眾人出去溜達溜達。
陸北顧雖然不想承認自己年輕人的身子骨還不如李磐這四旬老漢硬朗,但實話實說,他其實已經很想躺下了......可知縣想溜達,他總不能說“我先回去躺會兒”吧?
所以,也隻得跟著出去。
這處驛站因為是直通成都府的官道,占著交通便利的便宜,故而周邊如今已經漸成聚落。
一行人漫無目的地瞎轉,轉過驛站後麵一道爬滿葛藤的矮牆,眼前豁然出現了數十張排列整齊的花樓織機。
這是個製作蜀錦的蜀錦織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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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蠶匾,是一種蜀地常見的養蠶用具,用竹篾或葦子編成,用以盛桑葉和蠶。
②“角”是宋代郵遞製度中常見用語,意為包裹,遞角就是郵寄包裹,而“封皮”則是因為公文的傳遞有“通封”與“實封”之彆,也就是非機密郵件與機密郵件,通封在封皮上貼以內件的提要,實封則依常式封緘之外須更用紙折角重封,然後在封皮上寫明內件的編號,而不揭明內容。
③一種憑以乘用驛站車馬、使用夫役的紙券,仁宗朝官員吳處厚在《青箱雜記·驛券》中曾記載了驛券的起源,“唐以前館驛並給傳往來,開元中,務從簡便,方給紙券,驛之給券自此始也”,宋隨唐製,這項製度也被繼承了下來,在《宋史·職官誌十二》裡亦有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