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嘴裡說著很討厭你的這句話,臉上也露出了厭惡之色。
可她依舊很耐心的將老鬼的褲子穿好。
甚至還很認真的將那褲頭繩打成了一個很好看的蝴蝶結。
最後將那件雪白的裘皮大衣鋪在了老鬼的腿上。
老鬼就這麼看著女皇細致的做著這些事,他那隻獨眼裡露出了一抹猶豫的神色。
不僅僅是猶豫。
這抹神色有些複雜。
似乎蘊藏父親對女兒的愛意,似乎又有對某件事的遲疑,似乎還有對眼前的這個人的命運的些許憂慮。
但這樣的神色僅僅持續了兩息便紛至散去。
老鬼的那隻獨眼又變得極為平靜:
“陛下雖然討厭老奴,可偏偏陛下又舍不得殺了老奴。”
“是啊,剛才看戲的時候朕是真的很想殺了你的……倒不是你意圖勸阻朕命潘成林在江南道所行之事。”
老鬼嘴角一翹:“那陛下因何事而怒?”
女皇起身。
她取了一張凳子坐在了老鬼的麵前,雙眼看著老鬼那張死灰色的臉:
“是你對朕的誤解!”
“天下所有人都可以誤解朕,但你絕不應該!”
女皇俯身,距離老鬼那張臉更近了一些。
她的目光極為銳利,她的麵色極為嚴肅:
“你怎麼會認為朕是想等老三長大將這皇位傳給老三呢?”
“你現在老了竟然對朕越來越不信任了……這讓朕很生氣!”
她又坐直了身子,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語氣又變得輕鬆了許多:
“以後你不能再誤解朕。”
“老鬼啊,朕雖討厭你,但朕真舍不得殺了你。”
“這天下朕能說說心裡話的人隻有你一個了,朕若是將你殺了,就沒有人能像你一樣傾聽朕說說心裡話,朕隻能憋在心裡,那就真成了孤了。”
“你好好活著,那群禦醫都是庸才,你叫王仚好好給你治治,需要什麼藥去宮裡取。”
女皇的視線又落在了門外。
大紅燈籠的映襯下,那些飄舞的雪花就像翻飛的蝴蝶一樣。
“朕時常會想,如果朕依舊是那個宮女,如果沒有魏皇後賜給我的那條小黃魚,如果沒有安知魚給我的那本《鳳吟九霄》的武功秘籍……”
她麵色漸漸蕭索漸漸冰寒:
“如果不是先帝將我打入冷宮,命我在棲鳳寺誦經悔過……”
“其實這些我都能接受,可我沒有料到先帝將我召回宮裡,竟然是下旨要我給他陪葬!”
“我不想死。”
“那天我去了內務司跪在了你的麵前。”
“我答應過你,將來我若為帝,最終還是要將這江山還給陳氏……”
她的視線又落在了老鬼的臉上。
她徐徐站了起來:“朕至今沒有冊立東宮!”
“倘若你年輕二十歲,朕會毫不猶豫下旨……朕本來就不想當這皇帝,但朕不得不為老三考慮!”
“你活不了幾年了!”
“你若死了,我若不再是大周女皇,老三必死!”
老鬼忽然抬頭看向了女皇:
“若是讓即安保護三皇子殿下呢?”
這話更有深意!
女皇身子微微一顫,她與老鬼的那隻獨眼對視著,老鬼這一次沒有退讓。
老鬼那隻獨眼裡的神色極為堅定。
如此,二人對視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
沒有人說一個字!
這小房間裡的氣氛極為凝重!
但掛在房間裡的燈籠沒有晃動,碳爐裡的爐火也沒有明滅。
女皇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動怒,她似乎是在思考。
半盞茶之後,她移開了視線,又看向了外麵的風雪。
就這樣她又看了十息,而後抬步,沒有回答老鬼這個建議,她走入了風雪中。
恰又有鼓聲起,她來到了戲台前,台上的戲子們依舊在唱著戲。
她帶著魏奴兒離去。
戲,依舊在唱。
戲台下卻沒有一個看戲的人。
那間孤零零的小房間裡的那張輪椅上坐著的那個孤零零的老人,這時候他轉動輪椅朝向了那扇門。
他那隻獨眼看著門外的風雪,嘴角這才溢出了一口血來。
他那張死灰色的臉上沒有絲毫痛苦,那隻獨眼裡的神色卻愈發的凝重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