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雙手抱拳行禮,語氣和善的說道:“我這車夫不懂事,方才衝撞了小兄弟,我代他向你賠罪。敢問小兄弟姓甚名何、家住哪處?今日事忙,待改日得了空閒,必定登門賠罪。”
少年冷笑一聲:“你當我傻子不成?你問這些,不就是想看看惹不惹的起,然後伺機尋我麻煩麼?不過看你們這副慫樣,怕是這輩子也惹不起小爺!聽好了,小爺姓厲名尋,就住在縣城東郭,我爹是厲氏織作坊的東家,不服儘管來找!”
說罷,他便不再理會淩晨一行,打馬繼續前行。那倆轎夫也抬著轎子一搖一晃的和牛車擦肩而過,丫鬟緊跟一旁,就這麼離開了。
淩晨看到他們走遠後,扭頭看了一眼車簾,確認青檸看不到後,立刻在車轅上蹲下身子,朝著解二悄咪咪的招手。
解二很懂的趕緊把耳朵湊了過來。
“叫陳嘯去查,如果沒有官府背景,給我往死裡整!”
解二嘿嘿一笑,樂嗬嗬的點了點頭。這才是他認識的淩捕頭嘛!紀縣,紀縣怎麼了?下蔡縣的那個薑……薑什麼來著?那可是敢圍堵縣衙的有誌青年,不還是全家在菜市口團聚了麼?
——
厚重的石板承載著信徒虔誠的禱告,苔蘚沿著縫隙悄悄蔓延,生命的意義就隱藏在這些司空見慣的尋常之中。白色碑刻被風雨留下斑駁記憶,不知佇立了多少年的山門上,銅環生鏽綠。
火紅的楓葉灑落一地,腳下踩著一片金黃軟毯。近處香客信士絡繹不絕,遠處煙火嫋嫋騰空而起,陣陣梵音從殿前塔後傳入腦海,滌蕩靈魂,頓覺空靈。
剛一走進香火旺盛的未來寺裡,青檸就和淩晨解二約好一會在齋房碰頭,然後自己一個人跑去西側觀音院去了。那邊大多都是女眷,基本沒有男人跟隨,隻有僧人引路。
淩晨背起手,解二跟在身後,二人就這麼在寺中閒逛了起來。
他們倆在人群中很紮眼,不像是禮佛的,也不像還願的,更不像是來布施或者問禪。尤其是解二,他長的很像那類讓佛祖倒欠香火錢的人。
為了保住箱子裡的功德,兩個年輕和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們身後,亦步亦趨的緊緊跟隨著二人的腳步,一刻也不敢大意。
逛了一會,淩晨的好奇勁被滿足了不少,於是便起了玩心,朝著自己身後的兩顆鋥亮光頭招了招手。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一起雙手合十走上前來。
“阿彌陀佛,施主有何吩咐?”
淩晨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盯著這倆倒黴蛋問道:“敢問二位師父,本寺可有得道高僧?”
“呃……”
“不敢妄稱高僧,但敝寺主持方丈和度厄師祖,皆在佛法上有所造詣。隻是主持方丈要為眾多信士疏卻煩絲,師祖又行蹤不定,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淩晨揮手道:“無妨,我心中有一疑惑,或許二位師父也能解答也說不定。”
兩個可憐的和尚麵麵相覷後,其中一個試探性的出聲詢問道:“那就請施主賜教,隻是小僧佛理學的粗淺,若是答解不對,還望施主萬勿責笑。”
淩晨揮手說道:“哎~此言差矣!吟詩作賦、問道論禪,皆是風雅之事,向來隻有品學,沒有錯對。更遑論爭個高下,討出結果,師父儘可暢所欲言。”
兩個僧人聽後皆是微微點頭,這白淨施主倒像是個詩書熏陶出來的,不像另一位,怎麼看都沒有安全感。
“二位可聽仔細了,在下隻有兩個問題,其一,佛是萬能的嗎?”
就……這麼簡單?
兩顆光頭萬萬沒想到淩晨的問題如此淺白,齊齊鬆了一口氣,其中一人立刻就施禮答道:
“阿彌陀佛~稟施主,佛並非萬能。過去世的業力,此間無法消卻,故而生生世世,輪回不止。無緣之人,亦無法度化,是謂: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淩晨背著手好整以暇的點了點頭,來回踱步著繼續問道:“除此之外,再無不能?”
另一個和尚也合禮答道:“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呢?”
“自然是。”
“好!”淩晨興奮的拍著雙手,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們倆,終於拋出了珍藏已久的深水炸彈——
“那麼請問二位師父,佛能不能創造出一塊他自己舉不起來的石頭?”
其中一個和尚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能……哎?”
另一個連忙替他糾正道:“不不不,不能……哎?”
哎?哎~
懵了吧?
懵就對了,誰來誰懵!
兩個和尚先是疑惑,然後迷茫,最後陷入了痛苦的糾結之中。如果佛除了先前那兩樣之外是無所不能的,那怎麼會創造不出一塊石頭呢?可一旦能創造出來,他自己又抱不起來,那怎麼能說佛是萬能的捏?
“嘶……”
兩個可憐的和尚陷入了深深的懷疑和邏輯的混亂之中,漸漸的演變成了對信仰的動搖,眼看著就要當場還俗了。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從淩晨身後響起——
“阿彌陀佛~覺明,覺行,你們先去忙吧。”
“是,師祖~”
淩晨和解二剛聽到聲音的那一刹那,便同時轉身向後看去,香椿樹下,立著一個乾瘦的老和尚。
一身百納黑灰白,手中倒握鋤梨木,草鞋套在泥腳上,褲腿挽起至膝彎。慈眉善目,祥氣瑞闔氳;垂耳綿長,無我眾生相。笑意噙在嘴角,難尋貪嗔癡。自在藏於胸中,不沾凡塵果。
淩晨麵帶微笑,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老和尚,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嗯~有那味了,比起廟裡其他那些忙活生意和應酬的禿驢,這位還真有那麼點出塵之氣。
老僧一手握鋤,單手作揖道:“二位施主,請移步陋室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