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艱難困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時候,聶無為卻駕鶴西去了,怎麼不叫人唏噓感慨呢……
“聶老……對陛下、對開封百姓都是有功的。”張承閉上眼睛,吐出這麼一句。
“生死有命,就這樣吧……”
傷感和悲戚的氛圍充斥在正堂靈柩前,兒孫們迎接著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女眷們帶著尖尖的孝服,掩麵哭泣。賓客們小聲交談著,個個都神情嚴肅,愁眉不展,為之哀慟。
“聶老為官多年,清正廉潔,又不喜鑽營媚上,所以前半生一直有誌難伸。若不是趕上風雲際會,怕是這輩子就這樣碌碌而終。”
今天的張承跟往常不同,話多了不少,似乎有很多心事,不吐不快。
淩晨接茬道:“時也命也,終究還是讓他趕上了,這一輩子沒白活。從龍建綱,史官自然會記上一筆,也能給子孫留下一份萌陰。人生如此,也足了。”
聽完淩晨的話後,張承搖頭說道:“並非如此,聶老為官一生,所做所為令人欽佩。但他的子孫皆是平庸之姿,就說那長子聶孝義,空承許昌縣伯,不會機謀巧算,更不通商賈營生,唉!”
淩晨聽得一頭霧水:“那又如何?陛下迄今為止並沒有層遞削爵的旨意,隻要爵位還在,日子總能過下去。”
“話不是這樣說,屋有千兩金,難擋敗家子,他那長孫就是個不學無術的。三十好幾了也沒個功名,整日流連花船繡坊,不知創業之艱。
我聽說前些日子還把聶老唯一的喜玩拿去金玉閣抵了錢財。今日聶老驟然逝去,那小子迄今為止還沒出現,怕是昨夜又睡在哪個芙蓉帳呢。喏,那邊負責接待的那個,是聶老的二孫。”
聽到張承說完這些,淩晨人都傻了,那可真是子孫不肖啊……
“祖父——!!”
就在三人靜坐閒談時,從屋外衝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頭發散亂、麵色蒼白、眼窩子發青,衣服都沒怎麼穿好,連滾帶爬撲到靈柩前,趴在棺材上就失聲痛哭起來。
聶無為的大兒子聶孝義看到這個不成器的逆子竟然以這副荒唐樣子來到靈堂,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抖著手指著他罵道:“你給我滾出去!!”
誰知對方卻不管不顧,鼻涕眼淚都滴落下來,拉成絲了都……
馮延見狀,就起身準備離開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情況下他繼續待著有失身份,也不好待。
老上司都起來了,張承和淩晨立刻也跟著站了起來。
聶孝義見到兵部尚書和京兆尹、殿帥同時起身,心中一驚,連忙跑過來拱著手賠禮道:“家有逆子,失禮無狀,叫幾位大人見笑了。”
馮延擺手說道:“無妨,本官也是前來吊謁老同僚,順便閒坐歇息。朝中事務頗多,不便久待,你且住,不必相送。”
聶孝義連忙恭恭敬敬的說道:“自然是國事要緊,尚書大人請~”
客套完後,三人一起走出正屋,穿過院子來到了聶府大門前。
馮延和張承各自和淩晨道彆,鑽進了護衛隨從層層保護的轎子中,淩晨立在大門口的石獅子旁,目送著他們遠去。
“我們也……”
正當他準備跟解二也離開時,突然語氣一頓。
因為他看的一群眼瞅著就不像正經人的家夥停在了聶府門前。這幫人挎刀騎馬,各個神色桀驁,言談笑鬨,行為舉止頗為放蕩。
在剛剛去世了老人的宅門前嘻嘻哈哈,這特麼能是好人?
淩晨背起雙手,就這麼立在石獅子旁,看著領頭的那個錦衣少年握著馬鞭,領著四個隨從說說笑笑的進入了聶府。
老聶這輩子真的不容易啊,常言道:一了百了;有詩雲:死去元知萬事空。
估計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都死了,還能有一劫。
淩晨抬動腳步跟了進去,解二沒有跟著一起去,而是轉身離開了。
這幫不速之客,祭拜的時候輕率敷衍,彎腰鞠躬的時候都沒有低頭,總是帶著一股輕浮的笑容,尤其是領頭的那個年輕人,插香的時候竟然用單手。
“聶縣伯,令尊去世,晚輩深覺哀痛,希望你也能節哀順變。”年輕人背著手打量著靈堂裡的布置,一顆腦袋一上一下的晃著,惹的屋內賓客紛紛側目怒視。
聶孝義也皺起了眉頭,冷哼道:“足下是何人?能撥冗前來祭奠家父,老夫感激不儘,可若是趁機尋釁滋事,可彆怪老夫掃地失禮了!”
年輕人絲毫不在意,輕蔑的歪著頭看了看眼前的聶孝義後,又將目光看向了趴在靈柩上痛苦的聶遊之。
“令郎以這座府邸房、地契為抵押,在我這裡記了兩千兩紋銀,這是字據,還請聶縣伯過目。”
什麼?!
聶孝義滿臉震驚的看著對方遞過來的字據,顫抖著雙手握住,一行一行的看完,頓時仰麵朝天。要不是二兒子及時上前托住,怕是要直接倒地不起。
“逆子!!!!”
整個靈堂頓時亂作一團,許昌縣伯揮舞著一道靈幡追著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大兒子抽打,二兒子麵色焦急的阻攔。五個不速之客立在中央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毫不在意甚至還有點看戲的意思。
賓客們更是滿臉抓馬,女人們哭的聲音更大了,亂作一團。
馬來隔壁!
淩晨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快步走進屋子裡,旁若無人的撥開那四個擋路的壯漢,走到禍根苗背後,拽著他的衣服將對方扯轉過來。
“足下何人?”
“你是誰家的小子?”
這位年輕的債主一臉懵逼的看著眼前臉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的淩晨,伸手製止了隨從們想要上前的舉動。
他很會察言觀色,眼前這人雖然年紀跟自己相仿,但那一身上位者的氣勢卻怎麼也掩藏不了。而且對方根本不把自己的隨從們放在眼裡,一開口就是老氣橫秋的長輩口吻,在沒搞清楚情況之前,他是絕對不會貿然得罪對方的。
“我……在下洛陽蒲家,蒲盛。”
“你父母就是這麼教你的?在人靈前要債?剛才兵部尚書都是雙手敬香,你哪來的膽子單手插香的?”
“足…足下是……”
“我叫淩晨。”
蒲盛聽到這個名字後,雙眼浮現出一絲迷茫,京城姓淩的紈絝子弟,好像沒有聽說過啊……
好像就隻有那個……哎?
蒲盛的大腦飛速運轉,拚命整合自己聽說過的信息,直到和眼前的人漸漸重合,一顆心瞬間墜入穀底,額頭上冒出了微微細汗。
不會吧……不會這麼巧吧……
“可……可是殿……殿帥?”
淩晨毫不客氣的推開他,冷聲說道:“既然你還有點見識,那為何要做出如此失禮之舉?靈前要債,虧你乾得出來!今天不說出個一二三來,你彆想豎著離開這裡。”
蒲盛“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麵色蒼白的說道:“稟…稟將軍,實是聶府遊之公子在小人這兒支了銀子,已經逾期兩月,怎麼要都躲著不還,小人實在沒辦法了,才……才出此下策。
適才隻是無奈之舉,並非對老縣伯心存不敬啊!長者逝去,小人再怎麼混賬,也不敢借此無狀,隻是……隻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在聶無為的靈前,淩晨不想在弄出什麼幺蛾子,於是一腳踢在蒲盛身上,怒喝道:“再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滾去重新敬香!”
蒲盛如蒙大赦,挨了一腳不但沒有惱怒,反而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他連忙爬起來跑到桌子前,顫著手重新取了三根香,恭恭敬敬的點燃,領著四個一臉懵逼的隨從,規規矩矩的鞠躬。
雙手捏著香柱插進香爐裡後,蒲盛又整理好身前的垂衫,莊重的跪了下來,多磕了三個頭為剛才的行為賠罪。
淩晨皺眉瞅著他們,這才心裡舒坦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