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處世之道,亦即應變之術,豈可偏執一端?
淩晨原本是打算登門拜訪任德俊的,可等到晚上休息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在腦海裡模擬了一遍見麵後的場景和情形,推演了很多種可能後,又覺得這樣不好。
屈尊降貴跑去他家說和,搞的跟黃皮子討封一樣,萬一這哥們不給麵子,傳出去豈不是有損我的威名?君子重則威,老子縱橫天下無敵手,不能在滄州城栽了跟頭拉坨稀的。
正大光明的見上一麵吧!
第二天一大早,嚴文躍就以知府之名,召集滄州府城的全體官員,前往府衙大堂集合,坐等殿前都點檢、臨潁郡公蒞臨檢查滄州府衙日常工作事務,並給出寶貴的建設性意見和指導性建議。
殿帥特彆指出,由於他本人是軍旅出身,所以對滄州鄉軍的訓練日常和營校現狀要好好了解一番,希望滄州府的同僚們做好相關準備。
這就意味著,身為團練使的任德俊,必須到場。
整齊的石磚鋪就的庭院道路從衙門口一直延伸到府衙大堂。廂房前的花園裡草色蔥蔥,五顏六色的不知名小花,在陽光的照射下盛放正豔。
院子左右兩側擺放著兩口白灰色的陶燒大水缸,缸中的水影倒映出藍天白雲,蓮葉碧翠,桃紅色的荷花瓣嬌豔欲滴,中心花蕊是白粉色的,蝴蝶飛舞縈繞。
大堂前的台階被屋簷遮擋住了陽光,讓人不禁感覺到一絲莫名冰涼,鬥拱下的木梁剛剛被漆新刷過,墨皂的底色泛著明光。
大堂兩側的黃木柱上掛著兩副黑漆對聯——
薄案硯端常有損,方稱良吏。
衙外冤鼓久覆灰,才算清平。
回籠覺睡到太陽照屁股後,淩晨這才晃晃悠悠的來到滄州府衙。立在門口的嚴文躍已經等待多時了,簡單的打過招呼後,淩晨背著手揚起下巴,踏入了滄州衙門。
滄州彆駕、郡丞、典吏坐在左手邊的黃檀交椅上,中間被方形小桌隔開,上有青瓷茶杯,有的還開著蓋,冒著絲絲熱氣。
書記、科官、各署胥吏、筆記都立在他們三人身後的柱子旁,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麼。
團練使、鄉軍校尉、通判坐在右手邊的交椅上,與對麵文官不同的是,他們身上都帶著軍旅之人的肅殺之氣,不怒自威。
各級武官、府衙捕頭、片區捕快同樣站在他們的身後,已經有些焦躁不安了。
殿帥是武將出身,又明確說了要了解鄉軍防務,相對於堂內的文官同僚們,他們的壓力明顯要更大一點。
淩晨背著手走過陽光明媚的庭院,踏上台階後,在兩旁衙役的低頭行禮下,跨進了大堂之中。
他將目光看向左邊,滄州典吏最先看到他的身影,連忙抖著袖口起身。兩名郡丞和彆駕也察覺到了,紛紛起身注視著淩晨,臉上儘量露出平靜的表情。
淩晨粗略掃了一眼後,又看向右邊——
正在小聲聊天的滄州通判和一名校尉立刻起身立正,另一名校尉起身的同時還不忘撥了撥正在沉思的任德俊的胳膊。
任德俊看到站在門口的淩晨後,也立刻起身,將雙手垂在身體兩側,露出小學生被老師檢查的乖巧之色。
嗯……
這一瞬間,淩晨突然就明白了考公的意義。
“大家都坐吧~”
客氣的招呼了一句後,淩晨快步來到大堂之上,轉身一看,沒有一個人坐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著他。
“嚴大人,來來來,我今天是來做客的,不能喧賓奪主。”
嚴文躍見淩晨伸手給自己讓主位,連忙拱手推辭道:“郡公不辭辛勞,代天巡狩四方州郡,下官及滄州同僚豈敢怠慢,還請郡公快快入座,我等方能心安。”
“恭請郡公入座~~”
望著滿堂烏壓壓作揖拱手的人,淩晨搖著頭輕輕一笑:“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大家也都坐吧。”
說罷,他便毫不客氣的坐在了主位之上。
一旁的兩個小吏連忙抬過來一把交椅,放在了淩晨麵前的案桌旁邊稍稍往後的位置,嚴文躍這才整理著衣服坐了下來。
滿堂官吏,終於重新落座。
淩晨麵帶笑容,從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這才用無奈的語氣開口說道——
“想必諸位也都聽說了我前幾個月毫無征兆突然離京的事兒,本來是因為乾的太累了想裝病偷跑,結果不知道怎麼傳的,成了我奉陛下之命巡察各地民情。
現在我就是裝也得裝一下,不然回去以後,一頓板子是跑不掉的。搞不好啊,還會像你們嚴大人一樣,給林中丞枯燥無味的工作添些材料。”
淩晨話音剛落,嚴文躍不由得掩麵歪頭,哭笑不得。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堂內的官員們紛紛笑了起來,原本有些緊張和沉悶的氣氛也變得輕鬆活泛起來。
“諸位同僚大可安心,我是行伍出身,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不像禦史台那幫雞蛋裡挑骨頭的煩人精。我也愛喝花酒,愛去勾欄聽曲,在殿前司的衙門裡也是如坐針氈,還沒上值就已經想著下值的事情了。
今天來呢,主要是想認識認識諸位,也讓諸位認識認識我。我雖偶有些許微末功勞,又幸蒙陛下信賴垂青,才得以妄居高位。但我也深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的道理,因此一直告誡自己:這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不可坐井觀天,妄自尊大。
半月前踏上滄州地界,方知何為‘鐘靈毓秀,人傑地靈’,經曆了前朝戰亂的荼毒和禍害,在不到五年時間裡,又是一片‘風吹麥浪動,田野牧歌香’的景象,離不開嚴知府和在座諸位的辛苦奔走、伏身案牘。
淩某今天在這裡鬥膽,代陛下、代滄州府的百姓們,謝過諸位了~”
說罷,淩晨站起身來,朝著堂下作揖行禮。
“嘩啦啦~”
堂內的官員們紛紛起身,正色還禮:“我等深受陛下天恩,既食君祿,敢不儘心竭力,為國分憂!”
眾人重新落座後,滄州府的官員們原本懸著的心也稍微放鬆了一點。
京中盛傳殿帥性情古怪,陰晴不定,有時殺伐果斷、冷血無情,有時又悲天憫人,婦人之仁。他們原本還以為會很不好伺候,但從他剛才進門直到現在的表現來看,傳言並不可信。
此人言語風趣幽默,舉止大方得體,臉上總是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十分平易近人。
“這位是本府彆駕王彥章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