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鎮鎮外的那間廟宇並不大,有些破舊。
隻有鎮子上一年一次的盛會召開時,這間小廟才會變的香火鼎盛,煙氣散的漫天漫地。
平時小廟裡冷冷清清地,隻偶爾有村人過來打掃一下灰塵和蛛網。
主要是這個廟的位置有些偏僻。
小廟前此時正站著兩名少年。
年紀較大的正是王家茶館的少爺——王兆濂。
王二此時有些納罕地問王兆濂:“少爺,今天咱們來這裡做什麼?這地方陰森森地?有些嚇人哦!”
王兆濂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壓低了聲音奚落道:“臭王二你閉嘴,你懂個屁?不要在這裡亂說話!這個廟裡的佛祖叫如來佛祖,這如來,法力無邊,大慈大悲,手底下掌管著各種神仙,有羅漢啊、菩薩那,金剛啊好多好多人,連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都是他的手下,老厲害了!”
王二被震懾了,有些吃驚的盯著小廟正中央那尊有些脫色的高大的如來佛祖塑像!
王兆濂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跪下,拉著王二一塊跪下,說道:“俺娘說了,當年她怕生不出男孩,專門來這裡上香許願,果然就生下我來了,後來怕我長不大,又來這裡求了平安符,喏——”
王兆濂從脖子裡拽出來一道護身符,這張黃色的符籙疊成了三角形,用紅線串起,頗為精致!
王二見那黃符上用丹紅畫滿了不認識的圖案,露出了滿臉的羨慕之色。
王兆濂極為寶貝的將護身符放回胸前,說道:“紅香現在已經到了要嫁人的時候啦!俺爹上門去提親了好幾次,紅香她爹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說看紅香的意思!俺今天去找紅香,紅香她竟然不理俺了!你說,俺是跟紅香從小玩到大的最要好的朋友,咋她今天怎麼也不理我了?是因為咋天的事嗎?”
王二不大懂這些事,對於男女之間情愫,他都有些似懂非懂。
不過昨天確實是危險之極,倘若紅香姐真被那肥豬少爺抓住,指不定要發生什麼意外!
現在回想起昨天的事來,王二兀自忍不住一陣陣後怕。
昨天晚上整晚,他都做夢一直在拉著紅香姐的手拚命逃跑,後麵那個肥豬惡少跑的飛快,一晚上把自己嚇醒了好幾次。
王兆濂隻是隨口一問,並不是真想在平時唯唯諾諾的王二嘴裡得到什麼具體答案,昨天王二跟趙紅香最後是怎麼逃回來的,他也全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從王二嘴裡知道了紅香逃回家的消息之後,馬上買了好吃的去看紅香,為什麼紅香連見都不願意再見自己呢?
從小就是宇宙中心的王兆濂很憤怒,有些氣惱的自顧自地道:“俺娘說了,等過了這個年,到二月二菩薩奶奶生日廟會的時候,她會再來這裡求佛祖,這件事保準能成!可是今天俺被趙紅香這個丫頭實在氣的不輕,哼,今天咱倆就先來求,沒準如來佛祖他老人家今天就應承下來這樁婚事,一會晚上紅香他爹就會來跟我爹商量今年過年前那天操辦婚事,這樣一來,就不用再等半年扣減!那樣多好呀?你說是吧,二?”
王兆濂說著這話,一個頭磕在了地上不再起來,嘴裡念念有詞,不停的向如來佛祖的佛像做禱告。
王二也學著少爺的樣子,雙手掌心向上恭敬的向佛像磕頭,嘴裡也跟著輕聲嘟囔起來。
但他之所求的卻不是求如來佛祖幫少爺,而是求佛祖幫幫自己。
他心裡暗暗祈禱:“紅香姐她現在越長越好看啦,她要是嫁人,不知道能不能嫁給我了?我也很喜歡紅香姐,今天早上,紅香姐背著少爺偷偷的給我縫棉袍了,我聞著她頭發上的香味真是好聞!要是每天都可以聞聞紅香姐身上的香味,那也挺不錯的,我想……”
王二越想越遠,好像紅香姐真的已經嫁給了他,他的鼻端滿是紅香姐身上那縷滲人心肺的幽香,他感覺自己已經被那好聞的香氣給熏醉了。
如來如果真的在天有靈,不知道會不會鬱悶加糾結?
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都來求如來,如來該幫誰呢?
王兆濂禱告一會,便磕一會頭,磕一會頭便又禱告一會!
如此反反複複,足足折騰到了天快黑時,這才算消停下來,誌得意滿地領著王二回家。
快走到柳鎮上時,王兆濂遠遠地看見鎮子的半邊天空都紅了起來,還以為是天邊的火燒雲,定睛一瞧,似乎是鎮上誰家房子著了大火!
王二突地喊道:“少爺,不好!你看!紅香姐家著大火啦!”
王兆濂吃了一驚,拔腿就往紅香家跑,王二也在後麵緊緊跟隨。
隻是王二個子比王兆濂矮小的多,身材也太單薄,遠不如王兆濂那般強壯,被王兆濂越拉越遠。
此時火勢已燒的極大,趙紅香好幾個鄰居的房子都被點著了,火勢滔天,朝個鎮中心飛快的蔓延開來!
令王二感到奇怪的是,火著的這麼大,柳鎮的街上竟依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出來救火!
王二越看越覺得詭異,小腦袋瓜子四處尋摸,想找個熟人問問出了什麼事?
但柳鎮的街上此時家家房門緊閉,連狗叫聲也沒有!
平時柳鎮是極熱鬨的,連半夜裡都會有在賭局裡輸光的人在大街上瘋狂大喊大叫個不停。
此時正值傍晚,按理說這麼大的火,出來救火的人應該極多才對?
正在這時,跑在前麵的王兆濂忽地大聲吵嚷道:“紅香!紅香!他們是誰?”
王二落後了約莫有數十米,他遠遠望去,瞧見王兆濂正朝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大吵大嚷,那個大胡子正用繩子惡狠狠地將紅香姐從著火的當鋪裡拖拽出來!
紅香姐被繩子捆著的結結實實,在地上拚命掙紮。
那大胡子扭頭看到王兆濂奔將了過來,也不答話,忽地右手平平一揮。
也不知道絡腮大胡子右手裡的大刀是從那裡來的,王兆濂跟王二事先全然都沒瞧見!
遠處的王二遠遠地看到王兆濂的腦袋霎那間飛起來一房多高,脖腔裡的鮮血噴湧如泉,漫天飛揚!
王兆濂的屍體因為正處在急奔之中,巨大慣性讓他的身體仍舊往前跑了一米多遠,才‘噗’地一聲倒了塵土之中!
王兆濂瞬間命喪黃泉!
落在後麵的王二徹底傻了,他心裡既震驚又恐懼還有點迷茫,他雙眼中的這個世界一會扭曲,一會顛倒,一會拉長,一會縮短,突如其來的巨大刺激讓王二覺得現在自己似乎是在做一場惡夢!
那絡腮大胡子邊繼續拖拽紅香邊極不耐煩地擦拭大刀上的血跡:“混七,剛剛死的人是誰家的?”
一個臉上有疤的男子從遠處房子裡拖著個女人走將出來,大聲回應道:”死的那個是柳鎮西頭茶館裡的大少爺王兆濂!”
絡腮大胡子怒道:“他媽的,你彆弄那老娘們了,你現在領著三個人,去把西頭茶館裡的人都殺了!”
刀疤混七登時扔下拖著的女人,大叫道:“來人!來人!快來人!”
正精神恍惚的王二一聽這話,登時大吃一驚,轉身奮力向西頭茶館奔去。
可剛往回奔了幾步,旁邊巷子裡忽地又轉出來一名精瘦漢子!
王二因為跑的匆忙,沒發現有人從胡同裡出來,登時一頭向這漢子身上撞去!
這精瘦漢子的身法十分敏捷,猛地往旁邊一閃,抬起一腳,怒罵道:“什麼東西?我去你娘的吧!”
狠狠一腳踹到了王二腦袋上!
王二怎麼也沒料到會有此著,毫無防備的他被踹的整個人都飛將了起來,狠狠地撞到了對麵木門上,把木門撞了個稀爛,一頭栽進了院子裡的牆角裡,委頓在那裡沒了聲響。
那精瘦漢子朝昏迷的王二不屑地吐了口吐沫,拿著明晃晃的長刀,跟著刀疤混七向西麵茶館而去。
等王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周圍哭聲四起,煙霧繚繞。
外麵有人敲著鑼喊道:“家裡有死屍的,全都要都搬到村南麥廠裡的此堆上去,統一焚燒,有私自埋屍者,一律問罪!”
王二渾渾噩噩地下了床,剛出了屋門便看見院子裡一個有小老太太正邊燒紙邊低聲油泣。
王二呆了呆,問道:“劉二奶奶,怎麼著啦?”
小老太太抬起淚眼看了王二一眼,垂淚道:“二子啊,唉,天殺的青寨土匪,不知道那裡得的信兒,說紅香那個小丫頭好看,叫什麼豔絕州裡,傾國傾城,我州他奶奶個腿,輕他奶奶個腚!一個小丫頭片子,好看個屁?他們下來擄人就給他們擄唄?結果跟趙家訂下了親事的鄉長大人不樂意,領著鄉兵非要跟青寨土匪為難!誰知道青寨這幫天殺的這回竟然來了一千多號人,這些挨千刀的土匪把鄉長全家都殺了,把紅香丫頭家的人也都全殺了,把鄉長領著的鄉兵也殺了個乾乾淨淨,可憐我家當家的,就是被鄉長拉去湊數的,你說他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用呢?也被這幫天殺的給殺啦,我的老當家的呀,你死的好苦哇,我……”
劉二奶奶越說越難過,開始大聲號哭起來。
王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麼好,隻覺得全身都傳來一陣陣的冷意。
他出了門,轉過胡同,看見柳鎮大街上家家帶孝,人人燒紙,人人號哭。
有一隊隊從州裡下來的官人,抬著一具具屍體往鎮南麥場運去。
王二茫然的跟著人群走到鎮南,看見打麥場上此時架起了一堆堆的柴架,每一堆柴架上都躺著一具死屍。
木柴架子前麵不遠處還插著條木牌,木牌子上用紅筆寫著一個個的人名。
王二也跟著王兆濂讀過幾天私塾,也認識些字。
他從木牌前一個個地看將過去,木牌上都是些很熟悉的名字。
陡然,王二看到了少爺的名字王兆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