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要亡了。
這是如今民間最難控製的言論。
在沒有戰爭,沒有疫病的時期,這個思想卻像浸著毒的雨滴,綿密地灑滿大街小巷,無法遏製。
各處人心惶惶。
聖人早因國中怪事頻發而俾晝作夜地操勞,鬢邊生了幾絲白發。
尤其是前幾日國師獨孤賀親自舉行了九天齋,祈禱能夠國泰民安,保製刼運。
可科儀行至中途,獨孤賀竟然七竅流血,再難支撐,不得不中途停止。
從那之後,舉國上下皆如枯木,再無生機。
聖人也因此頹然,險些因為這件事傷了身體。
也不是沒尋過彆的方士,可他們處理一處的妖邪已然不易,根本達不到國師的能力。
各方將士也是如此,他們能征善戰,卻對靈異的事情無從下手。
國家似乎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
得到師門回信的那一刻,獨孤賀險些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不敢耽擱,當天夜裡便進宮夜見聖人,求請親自帶隊迎接師門中的長輩出山救世。
獨孤賀走出皇宮不久,他的小徒弟便一臉擔憂地迎了過來。
“東西收拾得如何了?”獨孤賀仍舊沉浸在喜悅中,連夜的疲憊也全不在意。
“早就按照您的意思整理了,隻是……”
“彆欲言又止,直說。”
“在您忙著為宮中布陣的期間宮裡傳出消息說,聖人聽了皇後的建議,居然派李承瑞去迎接仙師,徒兒怕他惹出岔子來。”
聽到李承瑞這個名字,獨孤賀似乎也有一瞬的驚訝。
很快他便輕笑起來,不甚在意:“若是他,更好。”
他被小徒弟扶著上了馬車,坐下後他整理了幾下衣擺,似乎越想越是開心,再次出聲:“如此甚好。”
小徒弟自然不懂,卻也不敢過多詢問,隻能跟在馬車外,隨著馬車回國師府。
鬥轉參橫,馬車搖晃,逐漸行駛進澄澈的晨光中。
*
這一次迎接仙師出山走得很急,前一日晚間得到消息,翌日清晨便要帶隊出城了。
國師府要比隊伍裡的其他人多半個時辰的整理時間。
儘管如此,他們整理好東西正式出門時,李承瑞的隊伍已經等在國師府門外了。
將士們的隊伍算上李承瑞小將軍,也才二十個人,算是精銳部隊。
然而他們一同坐於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國師府的人,還是讓國師府一眾很是惶恐。
國師小徒弟戰戰兢兢地將東西放置到馬車上,偷眼瞧了李承瑞一眼,剛巧與李承瑞四目相對。
他當即被李承瑞的目光盯得瑟縮了一瞬,接著繼續棲棲惶惶地整理東西。
李承瑞今年十七歲,卻生得人高馬大。
他是國公府的小兒子,還是當今聖人的堂侄。外加出身武將世家,從小被培養得能征善戰,年紀不大,戰功已然燦若晨星,粲然可觀。
傳說中,李承瑞曾帶領著百餘名將士苦守城池,對戰三萬精兵。
如此劣勢依舊守了整整十三日,直到援軍到達。
他未回長安時許多人都想著,這戰場的羅刹應該是昂藏七尺,豹頭環眼的凶悍相貌。
待跟著凱旋的隊伍進城時,眾人才發現李小將軍竟是淵渟嶽峙,俊朗無雙的男子。
在龐大的隊伍裡,依舊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他的三千青絲被整齊地束住,隻有幾絲不服管的碎發搭在飽滿的額頭前隨風而擺,高挺筆直的鼻梁,一雙劍眉透著淩厲,眼眸如鷹隼一般,眼神裡卻含著些許狡黠。
長安城許多人都知道,李承瑞的性格最是開朗,常年都是笑臉盈盈的模樣。
他的氣質清爽,人也沒有什麼架子,撼林軍中最好相處的恐怕就是他了。
此刻他的嘴唇卻輕抿著,表情有著毫不掩飾的不屑。
這種直白的不屑旁人都能感覺出來,甚至無需過多說明,可見他對這個任務有多排斥。
不多時,獨孤賀被小徒弟扶著出來,臉上是和氣的微笑:“得知是李小將軍親自陪同護送,老朽可是高興了一整夜。”
“也不必高興得太早。”李承瑞冷淡地開口,也不等獨孤賀上到馬車上,便帶著自己的隊伍首先離開。
獨孤賀也不氣,趕緊上了馬車,吩咐車夫跟上隊伍。
儘管沒有事先發出消息,在他們行到城門口時,仍舊聚集了不少百姓來此圍觀。
他們想親眼瞧瞧李小將軍的英姿,那可是傳聞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眾人想著這次事發突然,聚集的人少,說不定能看清些。
等待期間,有人議論出聲:“李小將軍可是最質疑國師的人之一,甚至對道家都嗤之以鼻,卻派他去迎接仙師出山?這……是不是因為上一次國師的科儀沒做好,聖人也不再信任國師,才故意刁難?”
“應當不是,宮裡這般輕易地便傳出消息來,顯然是故意的。聖人是想讓我們知道,他們有在努力處理最近的這些怪事,已經去請老天師了!說不定派李小將軍去,就是想證明連李小將軍都能派去,這位天師絕對值得信賴。”
有剛剛得到消息的人湊過來詢問:“老天師?!可是陵霄派的張天師?”
“正是!”
“那可是有救了!”那人驚喜不已,“我們都有救了。”
這時卻有人啐了一口。
“呸!他要是真能解決早就出來解決了,用得著等這麼久才出現?這是咒!是報應來了,誰都救不了,諸位還是想辦法死得安詳點吧。”
之前議論的人一聽這晦氣的話語,當即罵道:“你這話真夠難聽的,你想放棄了就自己先行投河去,趁著你家裡的人沒死光還有人能給你辦後事,死的風光些,彆在這裡擾人心情。”
“你還想有好心情?如今隻是有些人會橫死,鬨些鬼祟之事,待到疫病來了,誰都跑不了!都得死!所有人一同做伴!”
還有人跟著雪上加霜:“你們居然還信那個狗國師!不過就是個老騙子,前兩年還算做出點事情來,最近幾年什麼真本事都沒有了。我看啊,是他想跑路了,聖人派李小將軍看著他,讓他跑不了!”
“你這麼懂,你來平禍亂啊!”
“嗬,我用稅銀養了個老廢物,我還不能說了?”
兩邊說得不對付,險些動手,卻在此時聽到了馬蹄聲。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著李承瑞帶著隊伍疾行至城門。
一行人到達城門口並未過多逗留,守城的人都是跑著撤下阻礙,讓他們能夠暢通無阻地離開。
行在最後的馬車顯然跟得有些吃力,笨笨地跟在最後,好在沒有脫隊,想來便是獨孤賀所在的馬車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覺,李承瑞經過他們時掃了口出惡言之人一眼。
曾在戰場廝殺,手下敗將無數的將士隨意的一個眼神,便嚇得那人跌坐在地。
好在李承瑞沒有時間和他們計較,快速離開。
離開長安城,李承瑞身邊的副將莫辛凡到了他的馬側道:“聽說因著最近邪祟橫行,不少人被侵擾得心智產生了問題,好些百姓都開始瘋瘋癲癲的,起初隻是體弱些的老人、婦人、孩童,最近青壯男子也開始不正常了,情緒消極,打架鬥毆之類的事情也是頻頻發生。”
“你還真信了那些鬼話不成?!”李承瑞低聲問。
莫辛凡隻能趕緊閉嘴。
就算李承瑞一貫抵觸國師,覺得他就是一個招搖撞騙,惑亂人心的老騙子。
但是得到聖人下達的旨意,他還是會認真完成,此刻也是不容懈怠,全程馬不停蹄。
*
與此同時。
蜀地山嶽間,碧綠連綿千裡而不絕。
煙波浩渺,放眼望去一碧萬頃,草長鶯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