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院子善意或者是蓄意的提醒下,現在岩糯回想起來覺得並不重要。
岩糯知道有幾條小路可以穿過邊境,路上基本不會有崗哨把守。
另外,還可以大白天爬上那些不太高的山崗,穿越密密的深林和齊腰高的樹棵子,大搖大擺地到達邊境另一邊的緬甸。
他當時完全不會想到,一個老人的提醒會造就一個未來的毒梟。
當他第一次站在五彩繽紛的花叢中,在褐色的罌粟花殼上用手擠出乳汁般的液體時,全身戰栗。
往後那些年,他是怎麼跟種植數萬畝海洛因的毒梟打交道,怎麼獲得他們的全麵信任並結成牢不可摧的利益共同體,這些從來無人得知。
所有驚心動魄、智取豪奪的經曆早已深藏於他的記憶,造就了他今天殺伐決斷的性格,把一個貧窮的牙醫送上了西南毒王的寶座,獲得了生殺予奪的權勢。
他堅信,每個人隻有一個命運。
此刻,這個6年前已經雄霸西南的岩糯需要去儘一個本分父親的責任,雷打不動地看看自己20歲的女兒,跟玉溫兒聊聊天。
儘管他知道,有一個比他小將近二十歲的叫做鼯鼠的年輕人正在謀劃著殺他。可以肯定的是,這個鼯鼠進入的時候隨身沒有帶任何武器。
作為毒梟,他不能顯現絲毫驚慌。至少,在捕獲這隻“鼠”之前,他足不出戶,呆在這戒備森嚴的巢穴裡是絕對安全的。
被暴露了藏身之所,鼯鼠可能已經被汝阿牙弄死了,岩糯想。
“獨狼”的死訊是身在莽城線人的用傳呼機發給上司的信息。
“查無此人”,上司萎靡不振地通告他們,幾個人都知道這個暗號,代表獨狼行動失敗,並且連命都沒保住。每個人都有自己專門的秘密線人,除了獨狼和上司,餘下的人都不知道誰是這個案子的線人,於是上司要求外勤組自行決定派一個人再次執行任務。
由於獨狼的失手和死亡,誰都清楚行動的危險性遠大於第一次:
首先,岩糯會提高戒備的等級,雖然大多數敵手會誤以為外勤組不會這麼快就前仆後繼地行動,但任何人都知道“有備無患”才能萬無一失。
其次,獨狼在外勤組屬於行動人員,攻擊力在組裡沒人比得了。
最後,岩糯既然已經對獨狼下了殺手,不論他是用什麼方法,下一步殺人肯定是不擇手段,格殺勿論。
彆的成員包括烏鴉自己聽到指令的時候都麵麵相覷,隻有鼯鼠一點沒有遲疑,主動請纓。
但他再一次提出那個條件:任務完成以後,退休。
他把這個掛在嘴上、寫在書麵報告上已經有一年了。
相比獨狼,烏鴉更擔心鼯鼠完不成任務主動放棄,反而不擔心他會送掉性命。鼯鼠總是像一個懂得舍車保帥的棋手,表麵看,他好像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實際上,他事前一定會設定一條安全底線,把最壞的情況想好,然後就是應對措施。
至今為止,沒見過他乾過“用力過猛”的事。
有一次外勤組成員們喝酒,說起這一行的風險太大,他突然冒了一句:“聰明人都不打頭陣。曆史上,所有先驅都是先烈。”
不等大家發問,他就洋洋灑灑地發表了觀點:“我總結一下中國的王朝更替。最早出來鬨事的都沒活到最後的勝利,很多還是被勝利者踩著自己的屍體上位。漢高祖建立漢朝,但起事的是陳勝吳廣,後續是項羽家族,最終得天下的卻是小混混劉邦。他劉家從西漢末年過渡到東漢,其實已經換了個王朝。王莽篡漢,引發天下大亂的是綠林赤眉農民軍,劉秀不過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借勢奪取了天下。魏蜀吳三國鬥智鬥勇鬥狠,到最後司馬一統江山。南北朝混戰那麼百來年,北周宇文氏幾乎統一,楊堅是外戚權臣,硬是逼小皇帝禪讓,坐收漁利。後來隋煬帝搞得天下反,不得好死,李淵還是他姨表兄弟。李淵雖然建立唐朝,看起來是始創者,被李世民這個太子都不是的兒子奪了權。再說趙匡胤看起來沒那麼凶險,黃袍加身,和平奪權,如果後周世宗不是英年早逝,他也不可能欺負得了孤兒寡母,鵲巢鳩占。詭異得是,他弟弟趙光義也不勞而獲,燭影斧聲之間,以後的皇子皇孫姓趙,可不是太祖的後人了。後世的元明清,都是這個規律,隻不過有的在家族之內奪權,有的是異姓而已。再看近代,同盟會早期的那些元老,哪個享受過勝利後的成果,他們搞暗殺、爆破,殺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局座還在上海炒股、混黑社會呢。我黨還沒成立呢。”
說到這,他主動跟其他“戰友”乾杯,然後說:“這一行風險大,真是提著腦袋乾,不過就是份收入高的工作而已,犯不著拿命去搏,對得起那份工資就完了,死了沒人會記得你。我呢,保住小命最要緊,彆他媽到到最後老婆給兒子找個繼父,如果找個好的,也不是他親生的。找個傻逼、壞蛋,兒子得受多大得罪,我想都不敢想。”
烏鴉笑話他說:“想多啦,你連老婆都沒有,談什麼生兒子?”
鼯鼠尷尬地笑著說:“我隻是舉個例子。你有老婆孩子了,最該小心的是你。”
戰術小組就像八仙過海,各有各的神通,鼯鼠並不是特彆出彩。但五個人公認的是,他確實讀書最多。
烏鴉想不通,為什麼投機者這回會隻身涉險。
晚上七點,鼯鼠從卯喊賓館的房間走下樓。胖姑娘不在,他從前台俯身到櫃台裡,拿起那本牛皮紙包著的“入住登記本”,迅速掃了一眼最新的那頁。
這個季節進城打工的人顯然不多,整個二樓隻登記了他那間房。這麼晚不會再有人入住。
寂靜的下午旅館沒有人,他戴上絕緣的橡膠手套,把房間床頭櫃搬到走廊,用兩股電線把二樓走廊燈跟樓梯轉角那個串聯在一起,這樣,不管拉哪根燈繩兩個燈會同時亮。
他踮著腳把兩個燈泡擰下來拿回房間,是螺口白熾燈,如果是卡口的會麻煩些。
他坐在床邊,先把兩個燈泡的金屬螺口擰鬆。輕輕拔起連著鎢絲的螺口,玻璃燈泡上方露出一個口。
他拿出一包煙,把塞著火藥那十七根煙一根根搓鬆,把所有火藥倒在煙盒裡。左手拿著燈泡,右手拿著煙盒,小心把火藥倒進燈泡膽。
所有火藥都裝進燈泡後,他把螺口重新按壓上燈泡。另一個燈泡也被填上火藥。
填完火藥,他看著兩個空癟的煙盒突然想起件事,如果岩糯今晚不去探視玉溫兒怎麼辦?他是不是應該留下一包火藥呢?
那這邊的火藥肯定不夠用了。
智者千慮,終有一失,他想,線人說的很肯定,但凡事都有意外,隻有賭一把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