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皇後親自來乾明宮走了一遭,轉日禦前便傳出旨意,將大皇子交由文妃撫養。與此同時,柳妃則被晉封為貴妃。
明眼人都看得出,文妃撫養皇子之事,多半是皇後一力促成。這兩道旨意,先成全文妃,再抬舉柳妃,又暗暗替皇後做臉。皇帝將後宮這碗水端得再平不過,其中製衡之意,可見一斑。
卻說文妃接走大皇子那日,正巧趕上朝中休沐。生恐貴太妃會膝下寂寞,晏緒禮顧不得自己多歇息,一大清早兒便又起身更衣,起駕往壽安宮請安去了。
而清晨的乾明宮裡,照舊是一片緊鑼密鼓。當差的宮人們紛紛似鳥出籠,於宮中各處大忙特忙起來。
尚盈盈站在門口玉階上,眼風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灑掃庭除的宮女素蕊身上。
素蕊年紀尚小,此時抱著個半人來高的竹笤帚,更顯得身形瘦弱,稚氣未脫。
自打那日撞破鶯時與人遞信兒的事,尚盈盈便一直放心不下,思來想去,還是該探探清楚才是。
此刻見素蕊落單,尚盈盈便朝她招招手,聲音不高,卻透著姑姑的威嚴:
“素蕊,你進來。”
素蕊聞聲一愣,連忙放下長竹笤帚,在衣角上蹭了蹭手,惴惴不安地跟在尚盈盈身後進殿。
“玉芙姑姑安好。”素蕊垂眼站在尚盈盈跟前,細聲細氣地請安。
尚盈盈擺手讓擦抹陳設的小丫頭先出去,這才看向素蕊,眼中盛著讚許,語氣也和緩下來:
“這陣子你在外頭當散差,我和你杏書姑姑皆留意觀察過,發覺你手腳勤快,灑掃也用心。打今兒起,你便不用在外頭掃遊廊了。我提你進殿來伺候,隻管擦乾淨祥雲堂前那塊兒金磚地便是。”
素蕊平日在鶯時那裡受足了委屈,此時忽然聽到姑姑們誇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此時天兒還暖和,在院子裡灑掃並不覺得如何。可等到了寒冬臘月裡,頂著漫天風雪當差,恐怕手上都要生滿凍瘡。於姑娘家而言,乾這種粗活兒,更是苦不堪言。
不曾想還有逃出生天的機緣,素蕊心中萬分感激,忍不住抬起雙朦朧淚眼,隨即又低下頭去,連聲道謝:
“奴婢謝玉芙姑姑提拔,也多謝杏書姑姑……奴婢往後一定儘心當差,不叫姑姑們失望。”
見小丫頭哭得可憐,尚盈盈心裡也頗不是滋味,伸手替她揩去眼淚時,又狀似隨意地問道:“我瞧你平日總跟在鶯時身邊,想來她要做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聽聞鶯時近來跟外頭的人往來甚密,可真有這回事兒?”
素蕊聞言,原本紅撲撲的小臉竟“唰”地一下白了,糾結半晌,終是微微點了點頭。
尚盈盈見素蕊果然知情,立馬又追問道:“那你可知與鶯時見麵之人,是哪位娘娘宮裡的?”
捱不住心頭對鶯時的懼意,素蕊用蒼瘦指尖緊攥著衣角,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說出話來。
“是柳貴妃?”尚盈盈盯著素蕊的眼睛,再次試探,“還是虞嬪?”
此事其實一點兒都不難猜,宮裡統共就那麼四五位主子,尚盈盈依著自己對宮妃們的印象,撿了兩個最有可能之人發問。
素蕊眼神忽然慌亂起來,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奴婢不清楚……姑姑放過奴婢吧,奴婢真的不知道……”
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聲音裡還帶著顫巍巍的哭腔。
素蕊一向膽子小,即便真知道什麼,想來也不敢出賣鶯時。
自心底輕歎一聲後,尚盈盈不再繼續逼問,隻體貼寬慰她:“罷了罷了,瞧把你嚇的。今後你便隻管好好當差,方才的事兒就爛在肚子裡,一個字兒都彆往外說,知道嗎?”
素蕊沒頷首應聲,隻愧疚地望著玉芙。刹那間,她又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抖著嗓子說道:“玉芙姑姑平日裡待奴婢好,奴婢都記在心裡。往後、往後奴婢會替姑姑多留意的!”
聽素蕊如此說,倒真是意外之喜。尚盈盈替素蕊焐著冰涼的手,柔聲勉勵道:
“好孩子,你也不必逞強,凡事儘力去辦便好。”
素蕊垂下眼睫,指尖輕搓衣擺,紅著臉呐呐應是。
即便晏緒禮今日不去請安,壽安宮中也並不冷清,原是皇後有心,特地帶了幾道滋補茶點,來陪貴太妃用膳。
皇帝既認烏貴太妃為母,皇後在貴太妃麵前,便也以兒媳自居。說到底,貴太妃一應用度均比照皇太後之例,隻是差個正經名頭罷了。
膳後飲罷棗茶,烏貴太妃便攜帝後去堂中閒坐。貴太妃本欲將軟榻留給帝後二人,未料晏緒禮先扶著她一同落座,倒把皇後獨獨留在對榻上。
見晏緒禮神情自然,烏貴太妃並未深想,隻噙笑問道:
“方才聽皇後說,她前幾日已將畫像送去了乾明宮。你自個兒看過一遍,可覺得有中意的?”
想起案頭堆的那摞畫像,晏緒禮隻覺頭疼勁兒又要上來,好言推脫道:“母妃,兒子身邊並不缺人伺候。如今漠北戰事剛剛平息,宥兒身子又不好,兒子實在無暇顧及……”
“得了。”
聽出皇帝又欲推拒,貴太妃頓時無奈打斷,而後耐心相勸:“皇上胸懷社稷,不貪戀兒女情長固然是好,可卻不能將心思全然拋去前朝,後宮也得綿延子嗣才是。”
“是。”晏緒禮微微低首,“連累母妃勞神,是兒子不孝。”
烏貴太妃輕歎一聲,知道晏緒禮不過麵上答應得痛快,實則壓根兒沒往心裡去。
“旁人也就罷了。隻是嘉毅王府的衛真縣主,皇上總不該推脫了吧?”烏貴太妃試探著發問。
晏緒禮聞言,登時微微皺眉,詫道:“衛真縣主尚要喚兒子一聲‘表叔’,選聘她進宮,恐怕多有不妥。”
說起這嘉毅王,其實並非皇室宗親,而是以軍功封爵的異姓王。自從上代老王爺迎娶宗室郡主為妻,才叫子孫後代搭上了晏氏血脈。
烏貴太妃本欲張口說些什麼,卻礙於皇後在此,陡然沉默下來。
察覺自己被有意無意地隔絕在外,傅瑤臉上幾乎撐不住笑,識趣站起身:“啟稟皇上、母妃,臣妾忽而記起宮中還有些賬冊要看,便先告退了。”
晏緒禮淡應一句後,便不再作聲,反倒是烏貴太妃補上幾句體麵話,略安慰了一下皇後。
待屋內再無旁人,烏貴太妃這才輕聲解釋:“衛真縣主參選之事,原是嘉毅太妃親自進宮來說的,也去到太皇太後跟前稟過。”
這位嘉毅太妃,便是當初嫁與老王爺的康樂郡主。論起親戚輩分來,她應是皇帝的堂姑母。
見晏緒禮沒吭聲,烏貴太妃隻當他心裡有顧慮,便又勸道:“左右你們都出了五服,早就算不得什麼實在親戚。衛真縣主轉過年都是十九的大姑娘了,不過是因她祖母的緣故,這才成了你表侄女。單論歲數,你們可遠夠不上兩輩人。”
晏緒禮垂目沉思,好半晌,才默默開口:“兒子記得縣主是個閒不住的性子,進宮反倒拘束了人家。”
“此事早就問過縣主的意思,她自己是願意的。身為顧氏之女,明事理、識大體,這便很好。日後你若同她相處得來,那自無二話;倘若你仍不喜歡,便隻拿她當個小輩養在宮中。”
烏貴太妃頓了頓,又隱晦地提起:“皇帝跟嘉毅王府續上姻親,大家夥兒才能把心擱回肚子裡。”